屈狐仝不可思议的看着徐子东,心中思绪涌动。自打十多年前被人追杀,不得不入镇南王府。他屈狐仝早就没再把自己当人,若不是为了找到机会能重回霸刀门,只怕早就自绝于世。
这么多年来,镇南王看屈狐仝从来都是看狗一般,世子徐东爵大部分时间还算礼敬,可真要惹他不高兴,那就是怎么难听怎么骂,就是当众学狗叫,也不是没有过,别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他屈狐仝连怒都不敢。
托庇镇南王府还能苟延残喘,离了镇南王府,这江南武林怎么可能放过屈狐仝?
除非屈狐仝能为自己正名,或者重回霸刀山庄,不然这一辈子都只能在镇南王府苟延残喘。
江南武林敢动他屈狐仝的人不在少数,但江南武林敢动镇南王府鹰犬屈狐仝的人却是一个没有。
是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就算镇南王真的让他当狗,他也无话可说,因为他屈狐仝想活下去。离了镇南王府,他屈狐仝能活着走出天下城?
只是今日徐子东这一番话惊醒屈狐仝,扪心自问:“自己做了十多年的狗,为的就是重回霸刀门,可霸刀门要的是狗吗?”
心念通透,屈狐仝坐在凳子上的腰板直了几分,对着徐子东抱了抱拳道:“如此,屈狐仝先谢过殿下。”
到底没敢直接叫徐子东的名字,可也没有继续自称小人。
徐子东自觉本该如此,连杜从文和刘炎涛都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有本就出身官宦世家的周武陵颇有感触。
人分三六九等,那中间鸿沟岂是几句话就能填平的,徐子东只要还是镇南王的孙子那怎么都可算高人一等,屈狐仝只要一天还托庇于镇南王府,那就注定是王府的鹰犬,注定低人一等。
只是今夜,徐子东把他当人罢了。
不再自觉卑微的屈狐仝眉宇舒展了不少,相貌算不得英俊,但也与丑无关,如今放开了、心胸,那神色别人看见也舒服不少。
不等徐子东发问,屈狐仝自己先开口:“殿下,屈狐仝本是霸刀门门主,江东霸刀楚东流的亲传弟子,江湖人称小不二刀。
十四年前,狐仝为那宋家宋围忆所陷害,被师傅逐出门墙。宋围忆对我下了必杀令,除了宋家子弟外,天下武林,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取我项上人头去岭南宋家,都能从他宋家拿走黄金千两。
因为宋围忆的诬陷,江南武林本就对我恨之入骨,后来又有那般重赏,从此江南武者对我都是怀有必杀之心。
狐仝跌跌撞撞逃出余杭道,跑到天下城,狼狈不堪之际遇到镇南王,入了镇南王府,自那以后,江湖人再不敢明目张胆的与我要打要杀,那宋家也曾要求镇南王把我交出去,镇南王却拒绝了,从此我便在王府做起了护卫,一做就是十四年。”
一旁周武陵惊讶道:“岭南宋家?可是那八大世家中的宋家?”
屈狐仝点头道:“正是。”
徐子东看向周武陵道:“你也知道这宋家?”
周武陵颔首道:“自然,岭南宋家也是八大世家之一,传承千年。那宋家老祖宋子路是儒家张圣人三十六弟子之一,号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宋家自大汉伊始便有人在朝为官,到了大新年间更是出了四世三公的佳话。千年来,那宋家做到三公位置的人不下两手之数,王朝更替,他宋家却是屹立不倒。
宋家学文之人能爬到庙堂高位,而学武之人亦是不凡,千年来虽然没出过陆地神仙,但一品高手却是出了不少。
世间人夸他宋家“文武双全宋家郎”,是天下女子第一等的良配。
只是大新之后再无三公一说,而且河东王起兵谋反之后,宋家便再无人出仕,这一点却不知为何,”
徐子东听着周武陵款款道来,不觉想起周武陵的仇家西蜀李家,眯着眼问道:“武陵,这宋家比之李家如何?”
“不分伯仲。”左眼高,右眼低的周武陵容貌毁了大半,近在眼前也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声音略显苦涩。
徐子东哦了一声道:“武陵,非是要让你难过,只是想知道我们的对头到底有多厉害,来日好回去寻仇,你勿要难过。”
周武陵轻轻点了点头。
徐子东也不管他,转头看向小不二刀问道:“前辈,不知那宋家是如何害你的,若是方便还请前辈告知,子东与众兄弟也好决定要不要帮助前辈。”
屈狐仝叹了口气道:“罢了,此事总要与人说,才能让人信。这些年来,狐仝从未遇到交心之人,今日殿下既然问起,那便说与殿下听吧。”话音落下,屈狐仝起身打开门,左右张望之后,又看了看窗子,确定四周无人,才回到凳子前坐下,放低声音道:“殿下,我屈狐仝今年三十八岁,自小无父无母,是师傅将我抚养长大,传我武艺。二十四岁那年,我初入二品,师傅让我离开山庄去江湖闯一闯。
那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一到江湖,便到处寻人比试,师傅所传霸刀本就刚毅果决,威势无双,与人对敌,多是一招之间见分晓,极少有缠斗,不到三个月便闯出些名头,因为我师傅是江东霸刀楚东流,也称不二刀,所以江湖人开始称我为小不二刀,我自是极为喜欢。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宋围忆这个卑鄙小人………………”
话说当年江南后起之秀中,小不二刀屈狐仝和玉面郎君宋围忆是最有机会破入一品的两个人,屈狐仝生的不算难看但与风流倜傥却是没有半分关系,而那宋家宋围忆却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人称玉面郎君。
江南武林每每讨论这两人孰高孰低俱都是争执不断。若是男子说起,那小不二刀与玉面郎君的身手只在五五之数,屈狐仝胜算多一些。若是女子说起,那玉面郎君自是必胜无疑。无他,就因为他宋围忆好看。
人间江湖若是以长相定身手,他宋围忆不说稳坐第一,至少也是个天下第二。
至于天下第一,当是那剑道通神的谢不言。
屈狐仝游走江湖遇到宋围忆,一开始还算意气相投,都是同龄人,又都身手不凡。两人一路同行,走遍江南各地,一起挑战了不少前辈高手,胜多负少。
相处的世间久了,两人也时常切磋,宋围忆始终差了屈狐仝那么一点点。
人就是这样,若是双方差距太大,反而没有什么想法,若是差了些许毫厘,那就会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想法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嫉妒。
嫉妒心若是用在正途,那也不算什么坏事,怕就怕在嫉妒之后无所不用其极,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那宋围忆自小就是宋家天骄,得长辈喜爱,得同龄人崇拜。无论人品长相,家世武功,从来都没人能把宋围忆比下去。
可自从认识屈狐仝,一切都变了。二人几次切磋都是以宋围忆失败告终,一次两次还能心态平和,四次五次之后早就已经恨意滔天。
最关键是,二人的切磋被人撞见,传了出去。宋围忆敌不过屈狐仝的消息那江南女子不敢相信,江南武林也多持怀疑态度,无奈看见的人不在少数,传出消息的又是余杭剑派的人,由不得你不信。
楚东流横空出世以前,余杭剑派一直与霸刀山庄争当江南武林魁首,自然不会去抬高霸刀山庄的人。
如此便坐实宋围忆敌不过屈狐仝的传言。
若是换做长相武功皆是天下第一的谢不言,敌不过也就敌不过,不当事。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谢不言那般心境,何况剑阁谢不言年轻时也是争强好胜之流,只是后来才看淡胜负。
那宋围忆正是年轻气盛之时,胜负之心极重,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给屈狐仝,先是心生嫉妒,后来转变成无尽恨意。
只是宋围忆恨归恨,却没有直接表现在屈狐仝面前,任那胸中恨意滔天,面上却还是一片笑颜如花。
宋围忆本就比屈狐仝大上几个月,平日屈狐仝都叫宋围忆一声宋大哥,那年九月十三,正是他那宋大哥二十五岁的生日,宋围忆便邀请屈狐仝一同前去宋家,一是去他宋家做客,二是为他宋围忆庆生。
屈狐仝怎会有意见?欢天喜地的跟着去宋家,路上还精心准备了几份礼物,虽是不值几钱,却是十分有心。
只是让屈狐仝想不到的是岭南宋家正有一个阴谋在等着他。
屈狐仝跟着到了宋家,同行的还有余杭剑派的余紫剑。余紫剑既是余杭剑派年轻一辈的大师姐,亦是江南武林新的第一美人,那余紫剑本就对宋围忆有心,只是宋围忆早已娶妻,她余紫剑不愿做妾,所以才未同意宋围忆的追求。
此次前来也是因为那宋围忆承诺休妻,余紫剑来看看虚实,若是真的,来日也好与宋围忆商议婚事,嫁给自己心中的如意郎君做妻。若是假的,自己也当一次旅行,顺便也断了对宋围忆的幻想。
三人九月十一回到宋家,前两日都是相安无事,那宋家上下对屈狐仝和余紫剑还算热情,好吃好喝招待着。
宋家也不愧是八大世家之一,底蕴深厚,小不二刀向不少宋家前辈问武,获益匪浅。
本来事情平平淡淡的发展下去,宋围忆过完生辰,屈狐仝离开宋家,至于那余紫剑能不能得偿所愿,对小不二刀的人生却是造不成任何影响。
可世间总有些人耍些阴谋诡计,害的别人背井离乡,背上一世的骂名。
九月十三日,宋围忆二十五岁生辰,这一日,宋家一片喜气。
宋围忆虽然是宋家新生代的第一人,但他毕竟年轻,生辰本不该办的太隆重,可这次宋围忆自己要求隆重些,庆生又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事,只要宋围忆喜欢,宋家也就由他去。
宋围忆游走江湖也认识不少年轻俊杰,除了屈狐仝和余紫剑,宋围忆还邀请了不少同辈人来一同庆祝。
岭南宋家宋围忆的邀请,江南武林自然要给几分面子。
所以那一日,宋家来了不下一百人,都是江南年轻一代有头有脸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