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琳和李德安家的说了会儿话,没多时也有些困乏了。
她刚刚虽然睡了几个时辰,但到底是累了一日,又失了血,身子虚弱,这会儿又疲惫起来,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将近中午。
邓平家的顶了班,见楚维琳醒了,便唤了候在外头的宝莲宝槿进来。
手脚麻利地替楚维琳净面整理,宝莲笑着道:“奶奶,早上时老祖宗来过了,抱着哥儿可是高兴了,见奶奶还歇着,便嘱咐我们好生伺候。”
楚维琳晓得老祖宗想要常家枝叶茂盛,盼孩子已经盼了许久了,虽然日日住在松龄院里的淳珊也大着肚子,但到底不比嫡子。
月子里规矩多,讲究也多,楚维琳用了月子餐,便催着宝槿去把哥儿抱来。
方妈妈很快就来了,笑盈盈行了礼,又把怀中孩子放到了床上。
楚维琳侧过身瞧着,丝毫挪不开眼,孩子的脸虽还皱着,可她却是怎么瞧觉得怎么好看,不由伸出手指去勾哥儿的小手。
而后,她看到哥儿脖颈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便问道:“妈妈,这是哪里来的?”
方妈妈笑着道:“上午老祖宗过来,亲手给哥儿带上的,说是五爷刚出生时也戴过。”
邓平家的闻言扑哧笑了出来,道:“奶奶,这可是父传子,子传孙,等哥儿长大成亲生子,这玉佩也要传下去的。”
楚维琳一愣,看着身侧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幼子,好笑着道:“这哥儿才刚出生,就已经想到他娶妻生子了,妈妈这也忒心急了。”
宝莲嗤嗤笑了。
邓平家的却摇了摇头:“说短不短,说长那是一点也不长的,奶奶,这一眨眼的,哥儿就会跑了,再一眨眼呐,就摇头晃脑会作诗作文章了,再之后呢,便是说亲成亲,一点儿都拦不住的。不信奶奶等洗三的时候问问老爷,从他刚抱着奶奶的时候到现在,是不是就是一瞬的工夫。”
这么一说,楚维琳亦感慨万分,人生也就是这样,说什么昨日明日,也就一眨眼的事情了。
楚维琳宠溺地看了看孩子,又问方妈妈:“哥儿昨夜里还好吧?吃得多吗?”
方妈妈道:“奶奶只管放心,哥儿歇得很好,夜里喂过两回,吃得也多。”
正说着话,常郁昀便进来了。
老祖宗来看过了曾孙儿,常郁昀送老祖宗回的松龄院,又被留在那儿用了午饭,老祖宗对着他回忆了一番往事,这才赶了他回来,自个儿叫了段嬷嬷到书房里,要帮哥儿取个好名字。
长辈赐名,对孩子来说是添福,对老祖宗来说,这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喜事。
常郁昀在床边坐下,目光在母子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老祖宗高兴着呢,这名字怕是要来回斟酌考量上几日了,这几天只能哥儿哥儿的叫着。”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
她知道,恒哥儿的这个“恒”字也是老祖宗定下的,取自《诗经》,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是希望恒哥儿能如上弦之月一般趋向圆满,如初起之太阳一般升至高空。
这个字,是老祖宗对那个孩子的殷殷期盼。
这个字,却也让楚维琳心情复杂。
她有些担心,老祖宗会如前世一般,替常郁昀的第一个孩子取了这个恒字。
不是这个字不好,而是这分明就不是同一个孩子了。
在楚维琳心中,恒哥儿就是小赵氏的孩子,她不希望她的亲生骨肉叫这个名字,也不希望前世时曾经存在过的她养过几年的恒哥儿被取代。
楚维琳抬眸望着常郁昀,声音低低却格外认真:“不要取那个字。”
常郁昀抿唇,楚维琳没有明说,但他却明白她的意思。
恒哥儿依旧在她的心中,也在常郁昀的心中,那份心情不会被取代,也不会被消磨,但他已经不再是一根拦在两人中间的锐利的刺了。
“放心吧。”常郁昀弯下腰,点了点头。
常郁昀已经歇了年假,整个下午便在耳室里陪着妻儿。
晓得楚维琳醒着,楚伦歆与关氏来了一趟,细细交代了些月子里的事情,说到了最后,楚伦歆自己都摇头:“我这婆婆妈妈的,这就跟我亲闺女生了孩子一样。”
常恭溢站在床边,许是前两年中毒的关系,他的个头较同龄孩子矮些,身量却有些微胖,他探头看襁褓中的孩子,奶声奶气道:“这就是弟弟?他怎么不睁眼睛?”
关氏笑着搂着他道:“弟弟太小了,过几日就睁开了。”
常恭溢似懂非懂,晶亮的眼睛却不肯移开:“弟弟会跟我一起玩吗?”
“会啊,溢哥儿也要带着弟弟一起。”楚维琳笑着刮了刮常恭溢的鼻尖。
清兰园里,常郁暖过来道了一声喜,稍稍坐了会儿,也就回去了,她如今就在涂氏眼皮子底下,事事都小心谨慎,便是来霁锦苑里走动,也不敢耽搁太久时间。
涂氏自个儿没来,让韩妈妈带着常郁晚来了。
常郁晚前回吃过楚维琳的亏,心里还有些怨气,只是来时涂氏仔细与她讲了一番道理,她记在心里了,便也收了情绪,虽做不到笑意盈然,也没有失了分寸体面。
楚维琳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就有些感慨了。
常郁晚这样的性子,不会笑里藏刀,不会口蜜腹剑,她做不来那些虚情假意,比京中的很多姑娘都率直,可见她在明州的这些年,涂氏是何等护着她宠着她。
明州那里,常郁晚的出身决定了她在那群闺阁姑娘中的翘楚地位,只有别人恭维奉承她,哪里需要她去动什么心思,又叫母亲护在掌心里,才会这般直接。
但这样的性子,等常郁晚再长几年,面对那一颗颗七窍玲珑心的时候,断然是要吃亏的,这恐怕也是涂氏决定回京来的一个原因吧,她要让常郁晚见识各种不同的京中名媛,晓得分辨那些或活泼或开朗或冷艳的笑容背后的真心。
当真是一片苦心了。
楚维琳没有再看常郁晚,而是把目光投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大约就是因为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涂氏的一丁半点心思吧。
年末时,各府都忙着准备过年,按说是没什么空闲的,可哥儿洗三那日,常府外头的马车还是一直排到了巷口。
楚府的亲眷自是来得最早的。
章老太太抱着哥儿,神采奕奕舍不得放手。
楚维瑷凑不到孩子身边,干脆陪着楚维琳说话,道:“祖父这段日子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久病卧床,如今还下不了地,若不然,他说他也要来给曾外孙儿添盆。六姐姐,这几日啊,府里可热闹了,三天前世子爷回京,前儿个进宫请了安,昨日就陪着三姐姐母子两人回娘家来。还有啊,五姐姐今天不是故意不来的,她正说亲哩,五叔母才不叫她出门的。”
崇王世子回京这这几日的大事情,只是楚维琳自顾不暇,才不晓得楚维琬回了趟娘家,至于楚维琛的婚事……
“知不知道说了哪家?”楚维琳轻声问道。
楚维瑷附耳道:“之前李家那位叔母过来,说是军中座下有一位参将,与五姐姐年纪相当,功夫也好,又是一表人才,只是出身寻常些,比不得我们这等人家,只是这一回在北疆立了军功,论功行赏时少不了他,是个有前途的,但五叔母却有些瞧不上人家,我有一回听见她抱怨,说是李将军府上要拉拢人,怎么不把自家姑娘嫁过去,非要来拿五姐姐做筹码。”
这件事楚维琳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由就悄悄打量了坐在不远处的李氏一眼,李氏正和何氏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摇头。
“既然五叔母瞧不上,怎么五姐姐还正说上亲了?”楚维琳问道。
楚维瑷的眼珠子转了转,声音越发低了:“是祖母做的主,若不然,五叔母就异想天开了。你知道五叔母中意谁?她中意杨将军家的那位,说是那一位与五弟是同窗,两人关系也极好,想让五弟去探一探,吓得五弟日日绕着五叔母走。祖母怕这么下去,说不定要坏了和杨将军府上的关系,就请来李家叔母来。五叔母为此还和祖母哭了一场,祖母劝她莫欺少年穷,这才让五叔母暂且应下了。”
楚维琳看了一眼章老太太,她知道,不仅仅是莫欺少年穷,更是因为这样的人家才不会“委屈”了楚维琛,楚维琛那等脾气性子,去了深宅大院里,还不知道还吃亏成什么样子。
“八妹妹,”楚维琳冲楚维瑷笑了,“我是觉得,我出嫁的这一年多来,你变了很多。”
变得不像小时候那般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如履薄冰,楚维瑷大方了许多。
楚维瑷闻言,歪着头想了想:“我也觉得。”
姐妹两人笑作一团,引了李氏和何氏好奇望过来,楚维琳正好对上何氏的目光,何氏朝她笑得温柔,楚维琳却看向了楚维瑷。
时至今日,她懂何氏前世的痛楚与疯狂,却依旧没有办法去原谅。
不过,她已经出嫁,何氏就是娘家的一位伯娘,彼此不相交,也没有必要闹个脸红。
至于楚维瑷的转变,楚维琳知道,那是因为何氏变了。
何氏对楚伦沣彻底死了心思,也不求什么嫡子了,对于楚维瑷不似从前一般严苛,反而是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楚维瑷体会到了这些,对父亲的不满化作了对母亲的同情,渐渐也变了。
楚维琳正想问一问长房那里的事情,却已经到了时辰。
洗三的盆儿在院子里备好了,众人皆去了外头。
因着是腊月寒冬,怕哥儿着凉,姜妈妈抱着哥儿意思了一番,也算全了规矩。
添盆从老祖宗开始,常郁昀看了一眼便知道老祖宗是比照着以前常恭溢洗三时的数量添的,轮到了常郁昀自己,自然是毫不吝啬。
常府众人添完了,便轮到了楚家人。
章老太太打头,出手极其大方,这不仅仅是楚维琳和哥儿的脸面,也是楚家上下的脸面,饶是其他人会心疼,也不敢藏着掖着,而让常郁昀有些意外的并不是楚伦煜和楚维琮,而是楚维璟,楚维璟把腰间钱袋子里的一把锞子全添了进去。
后头便是其他上门来的姻亲人家,依着惯例,添得不多不少。
柳氏娘家从不上门,也就没有这等子事,她拉着楚伦歆轻声道:“四姑那儿,哪个也没来呢。她原是极喜欢郁昀和他媳妇的,语姝与她表嫂更是情同姐妹,要不是出了那等事情,怎么会错过……”
“莫提了。”楚伦歆打断了柳氏的话。
柳氏晓得她是怕这些话落到老祖宗耳朵里,心里一阵唏嘘,眼看着就到了过年走亲的时候了,只怕一样见不到常恒熙母女两人。
正感叹着,却见一位穿戴贵气的妇人走到水盆边上,掏出袖中荷包,打开了口子,反手一倒,落下去金光一片。
金的锞子!
柳氏吃了一惊,这等出手,哪里像是姻亲家中所为?
她拽了拽楚伦歆,楚伦歆也目瞪口呆,那妇人有些面生,她一时想不起来对方身份,直到那妇人走回到涂氏身边,她才恍然大悟。
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是涂氏娘家的亲嫂嫂。
柳氏上下打量了涂大太太,心里有些嘀咕,另一边,大赵氏捏紧了手中帕子,笑得有些勉强。
楚伦歆闭上眼睛,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涂氏可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今日洗三的不是涂氏亲孙,她娘家无需这般阔气,可涂氏就是这么做了,一来想以对哥儿的喜爱去一去别人眼中与继子继女不合的强势继母的形象,二来,便是向她们这几个妯娌示威,她涂氏、涂家人并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虽然是刚刚回京,但在这常府之中,她能够站得稳稳当当。
而常郁昀,扫了一眼盆中金色,便转眸望向了常郁昕。
常郁昕眉头紧锁,意味深长地睨了涂氏一眼。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