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李惊鸿。
八岁那年春天,李惊鸿的画成功借来十万兵马,两人才终于得见。
她原来的肉嘟嘟的脸小了点,个头到李惊鸿的心口,可以轻轻松松抱住他的细腰。
四月中旬,十万兵马不负众望,击退强敌,本就被外界称为国手的李惊鸿,一夜之间四海皆知,得天下人之瞻慕。
宁冬为李惊鸿欢呼雀跃,却不想,这名声竟然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一幅画借来十万兵马,这等本领引起各国争抢,纷纷朝贺,要一睹李惊鸿神采。
更有传言,得李惊鸿者,得天下。
如果是诚心来贺也不怕,最可怕的是邻国派出使臣,请求皇帝将李惊鸿赏赐给他们。
一为不伤两国和气,使得再次生灵涂炭,二怕李惊鸿到了邻国为其效命,对我朝不利。
皇帝下了一个密令——处死李惊鸿!
宁冬本不该知道这件事,但因为朱召对她宠爱有加,宫奴对她也不设防备,一个不留神,让她偷偷溜到书房,无意间听见朱召与李惊鸿的谈话。
朱召痛心疾首,又不得不狠下心肠,对跪坐在地的李惊鸿说:“我朝内外已经千疮百孔,经不起任何隐患,不能为我朝所用者,只能杀之。”
李惊鸿眼神麻木,第一次在皇宫里笑了,似乎对这结果不意外。
母亲说的没错,最无情是帝王家。
“请太子殿下念及旧情,给奴才留个全尸。”
见他欣然接受,不做任何反抗,朱召背过身,“本宫答应你。”
李惊鸿伏地叩首,“谢太子殿下。”
“不...”宁冬冲出来,“噗通”跪倒在朱召腿边,扯扯他的衣摆,“表哥,你饶了惊鸿哥哥吧,他又没错。”
“冬儿,你出去。”朱召震怒。
“我不。”宁冬眼泪如珍珠一颗颗滚落,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地磕,“冬儿给你磕头,你让惊鸿哥哥活下去,求求你了。”
朱召被哭得心烦意乱,一面命人把李惊鸿带下去,一面拉起宁冬,“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我不是皇帝,做不了主。”
“可你是太子啊,除了皇帝,就属你最大。”
一句话让朱召哭笑不得,他摸着书房门前的栏兽,凄凉一笑,“我连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眼睁睁看着她被赐婚远嫁,还何谈权力。”
父皇敏感多疑,心思脆弱,最忌讳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是要跟他抢天下的储君。他的太子之位是朝臣多番胁迫之下不得不立,这么多年来他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表哥...”宁冬哭着扑到他怀中,“我不想让李惊鸿死,你不是说他一幅画保住了万里河山吗?可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这话犹如一记重击,弄湿了朱召的眼眶。
虽然李惊鸿是个罪人,但也是他陪他一路走来的人。
多年来两人话语寥寥无几,但无数白昼都是他陪伴在侧,而今要送他去死,又岂能忍心。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死了也是解脱。
李惊鸿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关入阴暗潮湿的密室。
宁冬经常去看他,却都被拒之门外,于是就站在墙外,听着他凄厉的嘶喊。
那声音绝望又痛苦,仿佛正受剥皮拆骨之刑。
后来宁冬从狱卒那里得知,因为气候炎热,密室里臭气熏天,腌臜不堪,李惊鸿的镣铐磨进血肉,感染流脓,一只脚已经废了。
最后的几日,被幽闭的李惊鸿得了疯病,情绪起伏不定,时而悲苦嚎啕,时而亢奋吟诵。
“娘,孩儿终于能去找你了。”
终于要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终于不用再看皇室之人的虚伪嘴脸,这么多年,他恨毒了这里。
如果不是娘亲让他活下去,他早就自我了断。
不久后,宫中传出消息——李惊鸿染病身亡。
那几日城中百姓聚众滋事,游街抗议,不肯相信救民于苦海的李惊鸿竟然离世。
甚至有人断言,李惊鸿的死与皇室有关,一时之间流言蜚蜚,满城风雨,过了半年才平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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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拉回到眼前,李酡颜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姑娘,被残忍撕开的伤痕又神奇的有了愈合的迹象。
在那个充斥着血腥暴力的皇宫里,只有她在午夜梦回时会让他无比挂念。
如此天真烂漫的人,怎么面对皇宫里的凶险泥沼。
“你知道我没有死?”
屠云点头,死讯传出后她就病了。
表哥见她快烧成火炉,几乎要把小命搭上,就将李惊鸿没死的消息偷偷告诉她。
李酡颜虚弱道:“太子偷偷放走了我,但勒令,决不能进关。”
他难以忘怀那天朱召在密室外说的一句话,“我是个无能的太子,但绝不是个残虐成性的人。相识一场,今日我保下你一条命,但你要答应,来日不管如何境遇,都不能与朝廷作对。”
在宫中十四载,他知晓太子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但在皇帝面前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万想不到会放了他。
后来他就遇到原来李家的下人祥叔。
当时他病入膏肓,是祥叔将他从鬼门关拉出来,但右脚从此跛了。
屠云潸然,“表哥不让你入关,应该是怕有人认出你。”
这个李酡颜想到了,所以从此后改名李酡颜,也不敢暴露画技。
沉吟半晌,他唇瓣张合,不太敢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眼,在殷家酒馆。”
屠云春意融融的眸子闪烁着笑意,又止不住泪流,“我知道你恨皇室的人,所以一直不敢说,也怕相认后,会暴露你的身份。”
他凉凉一笑,热泪流过脸颊,“难怪你从不问我家世、父母,看到我丑陋扭曲的脚,也没有感到诧异。”
屠云大胆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李酡颜微微摇动脑袋,水润如镜的眼睛看向她,“你为什么会失踪?”
记得他刚到关外安顿好,脚伤也已痊愈,结果就听到郡主在春狩时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此后几年他在京城有了人脉,一直让人打听郡主的下落,可得到的回应永远都让人心寒。
甚至有人说,郡主其实早已殒命,皇上难以接受才迟迟不愿发丧。
“那是假的。”屠云深呼一口气。
-“你走的第二年,表哥就登基了,后宫来了新妃子,我学不会规矩,也不想读书写字,总是惹祸。正好当朝有位断案如神的秦公跟表哥说朝臣不正之风需要整顿,想开个大律馆,于是我斗胆拜他为师,从宫里出来了。”
“所以,你从那年之后,就离开皇宫了?”
“嗯,那时大律馆还不成规模,现在朝中大臣剔劣换新,大律馆就改成了侦破重案的地方,直属表哥掌管。”
听到这里,李酡颜不由感叹,没想到最后冬儿不光出了宫,还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是他担忧多余了。
屠云扑进他怀中,泪嗒嗒地说:“我很快就会离开,你不要再跑了。”
李酡颜无措眨眼,“我知道了。”
“县太爷,县太爷....焦小儿受伤了。”亓官边跑边喊,看到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立刻刹住脚步,背过身。
焦小儿都能受伤?难道是她小瞧凶徒了。
屠云擦去眼泪,“我去看看。”
她拔步就冲下去,又扭头退回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李酡颜。
她一听案子就容易毛毛躁躁,李酡颜犹如定海神针,柔柔一句:“你先去忙,不急。”
“嗯”
屠云精气神又回来了,直奔县衙。
焦小儿受伤并不严重,就是追人的时候脑袋额破了点皮。
但是焦佬儿的腿被割了七寸的口子,伤口已经被阿四几个包扎好了。
“怎么回事?”
焦佬儿哎呦哎呦几声,说:“那个臭娘们一点都不好抓。”
殷施琅禀报,“我们都翻了一遍,发现了很多蛇虫鼠蚁的尸首。”
“带回来了吗?”
“带了一些。”
屠云跟过去看看,发现这些死的尸首都干瘪空肚,很明显在死之前没进食,而且蚂蚁也不是红色的,就是普通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