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离开后,秦良玉紧跟着也从他的监室里走出,那两名值内岗的老太太这时走了过来,冲秦良玉点了下头,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将大东监室的门锁上。
往外走的时候,孙翊尔小声嘟囔了句:“真搞不懂这大东都给了他们监区里的人什么好处了,所有的人都对他言听计从,忠心耿耿的。”
秦良玉淡淡地道:“待人以诚,敬事而信。大东的处事原则从未变过。”
孙翊尔纳闷地看了眼秦良玉,“真奇怪,明月,我感觉你好像很了解他,你跟他在外面的时候就认识的吧?”
这时她们二人已经走到楼梯口,秦良玉刚准备回答,迎面却见到脸色煞白的丛花玲和一个双手捂着小腹的女犯从楼下走了上来。
丛花玲抬着左胳膊,左手的中指包扎着,指缝里依稀能看到一些血迹。
“丛花玲!”丛花玲的出现转移了孙翊尔的注意力,她吃惊地冲丛花玲喊了声,“你的手怎么了?”
待到近前,在丛花玲的身上,秦良玉再次闻到那股让她不舒服的消毒药水味。
丛花玲左手中指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纱布很白也很新,显然是刚受的伤,才从医务室过来。所谓十指连心,丛花玲的脸因疼痛一抽一抽的。
与丛花玲一起走上来的女犯见是监督岗的两个人,跟丛花玲打了声招呼后就急匆匆地走进她们二监区的大门。
“我的手被电动缝纫机给扎穿了,刚去医务室将针头取出来包扎了下。”丛花玲说完,呲了下牙,从齿缝里嘶嘶地吸了几口气,显然是疼得狠了。
孙翊尔见她这样,也跟着咧了下嘴,感觉那针像是扎在她手里似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疼坏了吧?今天是不是就不用去车间干活了?”
丛花玲一副苦瓜脸,叹了口气道:“哪能不上工啊?跟我一起进来的那个联号刚才发觉来例假了,我陪着她一起回监区垫块卫生巾,我们监区长还在外面等着呐。”
秦良玉走上前,对丛花玲问道:“你这手是怎么扎的?”
丛花玲挑了下眉尾,摇了摇头,有些懊恼地道:“以前在外面的时候我连普通的缝纫机都没用过,更何况是监狱里的这种电动的,那针跑起来飞快,我左手得不停地推着衣服防止挤成堆被缝在一起了。”
“结果一个不小心,那缝衣针从我的中指直接扎了进去。因为太疼,我本能地把手往回缩,谁知那针就断在我的手指头里。”
丛花玲看了眼自己的手,接着道:“估计这指甲也得废了,因为那针是从指甲穿过去的。”
说完,丛花玲再次叹了口气,接着道:“唉……也是我自己太着急了,心思着白天多干点,晚上能少熬点夜。这下可倒好,这个月的工分怕是也挣不到几个了。”
人无贵贱之分,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不得不承认,每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三六九等就已经被划分好了。
古代的时候这种分化非常明确,而现在是一个阶层固化的时代,这种区分虽然没有古时候那么明显,但也呈现出一种代际遗传性加强的趋势。
就拿眼前的丛花玲来讲,同样都是犯人,而且还是从同一家看守所一起被送来监狱的,秦良玉和孙翊尔就不需要为劳动得分忧心,因为入监队是整个监狱里得分最高,又不用劳动的监区。
但丛花玲他们却要被劳动得分、纪律、劳动任务等一系列问题困扰。不仅如此,她们在劳动的过程中,还时时面临着工伤的危险。
在监狱里受工伤,除非够上法律规定的保外就医杠杠,否则的话,既要承受身体上的伤痛,还要担心因工伤无法按时上工而没有劳动得分的问题。
孙翊尔一脸心疼地抚摸着丛花玲另一只粗糙得像男人似的手,“以后自己小心着些,在这里受伤不像在外面能得到及时的医治,还要忍着疼上工,唉……”
了解清楚了丛花玲的受伤经过,秦良玉趁丛花玲转头与孙翊尔说话的当口,暗自将内力灌输到自己的右掌,然后握住丛花玲那只受伤的手指。
被秦良玉一碰,丛花玲浑身打了个颤,小声地哎呦了声。可紧接着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秦良玉,直到秦良玉收回手了,她依然张大嘴巴看着她发呆。
“你没事吧?”孙翊尔用责备和疑惑的眼神瞅了眼秦良玉,然后想去看看丛花玲的手,却被回过神的丛花玲给躲了过去,“我……我没事,我没事,真的!”
说完,她再次看了眼秦良玉,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份讶异中还带有浓浓的感激。
“哦,对了,明月,翊尔,有件事我一直找不着机会告诉你们俩。”
丛花玲扫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小声对秦良玉和孙翊尔道:“林妮最近这两天突然被我们的监区长重用,而且她与入监队之前的那个大组长焦健走得很近。我听监区里的人背后议论说,焦健是我们监区长焦红羽家的亲戚。”
“有一次我无意间偷听到林妮和焦健的谈话,我隐约听到她们提到明月你的名字,好像在说受贿、刀具什么的。当她们发现我以后,就不说了,所以我也没听得清她们具体说的是什么。”
“林妮那人我们以前在看守所的时候就知道她的为人,不过她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张狂了,变得非常能忍,也非常圆滑。不过,不管她怎么变,相信她的本质变不了,你俩最好防着些。”
每次听到林妮的名字,秦良玉就忍不住地反感。人都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就像丛花玲说的那样,再怎么变,林妮的本性是不会轻易就能改变得了的。
“嗯,知道了。”秦良玉对丛花玲感激地笑了下,“快进去吧,我和翊尔还有几个监区的卫生没检查完。你以后在监区里自己小心着些,毕竟这是二监区。”
丛花玲咬了下下唇,使劲地点了下头道:“我会注意的,你们快去忙吧,我就不耽误你俩的时间了!”
说完,丛花玲迟疑地看了眼秦良玉,低声又补充了句:“谢谢你明月!”
秦良玉温和地笑了下,不再继续逗留,跟她道了声别,便带着孙翊尔向楼上的四监区走去。
依然站在原地目送秦良玉和孙翊尔离开的丛花玲,右手紧紧地揉捏着左手中指的受伤部位,喃喃低语道:“在看守所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死而复生后的你不是原来的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丛花玲嘴唇颤抖了下,眼中蒙上一层泪雾,“不管你是谁,我会记住你的好!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重复着之前在离开入监队时对秦良玉说的那句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慢慢挪动脚步向自己的监区走去。
检查完四、五监区和教育科、文艺科的卫生后,秦良玉与孙翊尔顺着楼梯向下走。刚走到三楼拐弯处,却意外地见到二监区的监区长焦红羽从犯人的楼梯走了上来。
因为监规有规定,犯人在见到狱警时必须靠边笔直站立,待狱警过去后方能继续前行。
所以在见到焦红羽后,尽管奇怪她不走狱警专用楼梯而走犯人楼梯,但秦良玉和孙翊尔只得紧靠在楼梯扶手的位置站立,静等焦红羽进入她们的监区大门后再离开。
焦红羽已经发现了从楼上下来的秦良玉和孙翊尔,她抬起目光冷冷地扫过孙翊尔后,将视线移向秦良玉。
秦良玉没有回避她带有审视自己的眼光,用平和的眼神看着她。
大概没想到作为犯人身份的秦良玉会用这种无惧的眼神与自己平视,焦红羽眉毛拧了下,眼中放出两道寒芒,嘴角下拉的同时,肩膀抖了下。
秦良玉知道她是在冷哼,她的眼神和一系列的肢体动作,明显是在表达对自己的轻视。秦良玉无所谓地看着她一步步靠近,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着脸色蜡黄的焦红羽。
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高过秦良玉和孙翊尔,焦红羽往上继续走了三级台阶后站定,“卫生检查完了?”
这种带有明显搭讪意味的问话,秦良玉和孙翊尔经常在检查监区卫生的时候,会与下面各个监区的狱警碰面时被问到。
但别的监区狱警,无论是监区长也好还是普通狱警也罢,都是用一种平易近人,甚至还略微带些讨好意味的口吻跟她们讲话。毕竟监督岗拥有扣罚分的权利,在整个监狱里,上到狱警,下到犯人无人不知。
可焦红羽的口气却是冰冷中带有一丝挑衅意味。
由于之前曾在二监区的走廊里被她训斥过,所以孙翊尔在听到她的问话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她却非常懂得审时度势,依然用她惯有的乖乖女形象低声回答道:“是的焦监区长,刚检查完。”
焦红羽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秦良玉问的,本以为秦良玉会回答,没想到居然是看着非常胆小的孙翊尔抢先回答了,她用轻蔑的眼神再次扫了眼孙翊尔。
友善的眼神会让人心生好感,这不善甚至带有敌意的眼神,有时候很容易会引发冲突。
秦良玉见焦红羽一再地用她那高高在上的藐视眼神看孙翊尔,心中开始有些恼火,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她只得隐忍不发,只希望焦红羽问完话后能够快些离开。
哪知这焦红羽像看出秦良玉的心思般,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明知故问地对孙翊尔接着问道:“监督岗可以单溜的是吧?”
孙翊尔拿着扣分夹子的手紧扣着,从她微微有些泛白的指关节可以分辨出她此刻的情绪跟秦良玉一样有些恼怒了,但她却依旧用非常温顺的口气回答道:“是的,焦监区长。”
焦红羽难得冲孙翊尔笑了下,“那好吧,你自己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向你的联号了解下。”
孙翊尔刚准备对焦红羽说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她们需要去上岗了,却被秦良玉拉了下胳膊给制止住。
“翊尔,你先回去吧,如果午饭的岗我没回去的话,你就让元贝红或者邓洁随你一起去上岗吧。”
见孙翊尔还想说什么,迎着她关切的目光,秦良玉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听话,赶紧回去。”
孙翊尔嘟着嘴,眼睛使劲地眨了眨,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向楼下走去。
“看你联号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怎么地你了,走吧!”见孙翊尔离开了,焦红羽对秦良玉道:“到我的办公室去,我只是有点事问问你,很快的!”
说完,焦红羽站在原地等着秦良玉先行。
看了眼焦红羽,秦良玉懒得跟她多言语,便再次返回到二监区的走廊,径直向走廊尽头的狱警办公室走去。
那两名值内岗的老犯人在看到去而复返的秦良玉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碍于她们的监区长在,两个人不敢有过多明显的表情,恭敬地喊了声:“焦监区长!”然后,将那扇通向狱警办公室的铁门打开。
进入办公室,焦红羽返身将门关上,走到一张办公桌后坐下。
等了半天也不见她问话,正在打量这间办公室的秦良玉纳闷地看向她,与她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秦良玉发现她的手轻微地抖了下,似乎有一些紧张和不安。
秦良玉不明白焦红羽前后态度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差,暗自开启异能想听听她到底找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探听不要紧,秦良玉直接将焦红羽前后世的所有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的秦良玉紧握双拳,想止住颤抖,可她的心却比双手抖得更凶。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世救了大东一命,并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后因难产早逝的妻子焦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