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北面南的帅案后,坐得乃是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
此际他身着大军主帅特有的玄甲甲胄,身披一领红如火焰的将军披风,背依画着一幅猛虎下山图的屏风,三尺金鞘长剑放在帅案之上,倍显主帅威仪。
待到所有人到齐见礼之后,陆瑾也不多话,抬手对着站在东厢首列的李多祚示意。
李多祚明白陆瑾令他当殿宣读此信,乃是为了消除诸将有可能产生的疑惑担忧,故而开宗明义的亢声言道:“诸位,今日伪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差人给陆帅送来一封私人信件,根据陆帅之意,现将此信当殿诵读,请诸将仔细听了。”
说完之后,李多祚干脆利落的拆开了那封火漆封口的书信,从中抽出其内宣纸,展开清了清嗓门字正腔圆的读道:“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致信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阁下台鉴:仲秋青霜,江水滔滔,不才薛某,奉扬州大都督府都督、英国公李公之命,率匡复义军征战于此,与陆元帅对阵于大江之上,欣闻陆元帅乃当世青年俊杰,文才武功甚是高超,不才薛某仰慕元帅风采,实乃神交久矣,薛某意欲三日之后在岳州巴陵县巴陵楼设宴款待元帅,还望元帅拨冗与宴,某翘首期盼。”
话音落点,全场皆静,就连陆瑾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愣怔了。
原本以他的猜想,薛仲璋此信多半是为了劝降而来,没想到居然是宴会邀请,实在令人大感意外。
沉默片刻,荆州大都督府右司马泉献诚当先反应了过来,抱拳亢声言道:“陆帅,两军交战在即,薛仲璋这厮突兀来信邀请陆帅你与宴,铁定没安什么好心,还望陆瑾拒绝此请,方为上策。”
李多祚亦是点头道:“泉司马之言不错,陆帅乃荆州三军司命,岂能以身赴险?此事应当拒绝。”
听到领军左右司马都是这么说了,众将自然也是一片迎合之声。
陆瑾一直默默倾听将帅们的话语,心内却是有些怦然心动了。
目前,陆瑾所面临的一个较大难题就是不知道徐敬业是真匡复行忠臣之举,还是假匡复行谋反之事,只有弄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他才能决定是否将高宗皇帝遗留下来的密旨交给徐敬业。
甚至,若徐敬业当真心系匡复,想要挽大唐江山于既倒,让他陆瑾率军而降又有何妨。
然若李敬业心存叛乱祸国之心,那么一场大战就在所难免了。
如今面对可谓叛军核心人物的薛仲璋邀请,陆瑾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前去巴陵一趟会一会此人,了解匡复军真正的目的,这样方为上策。
心念及此,陆瑾断然拍案道:“诸位且静!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是敌方主帅要求,本帅岂能不去弱了我军军威?故而本帅决定三日之后前去巴陵县赴宴,诸将不必为此担忧1
没想到陆瑾居然想要前去赴宴,李多祚等人均是说不出的意外,不禁又是一阵苦苦相求。
陆瑾主意已定,自然不会被众将劝动,故而此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军议之后,陆瑾立即命令李多祚开始准备赴宴之事。
李多祚心知陆瑾此行前去风险极大,因而自然是尽心尽力准备。
与此同时,一封秘密奏折亦是由快马从水师大营中带出,朝着北方神都而去。
※※※
晚秋寒凉,江风浸骨,七艘五牙战舰从洞庭湖水师大营出发,向着东方缓缓驶去。
巴陵县隶属岳州,地处于大江与洞庭湖相交之处,传说后羿斩巴蛇于洞庭,积骨如丘陵,故名。
县城虽则不算太大,但地理环境却是尤为重要,从巴陵县向南就可以抵达八百里洞庭,而逆江而上三百来里,就可以抵达荆州重镇江陵县。
前些日扬州水师抵达巴陵,巴陵兵少将微不战而降,故而现在巴陵城外的水域中停泊了数不尽的水师战船。
但心知今日陆瑾将来与宴,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为示以诚,故而令战船全都后退了足足一百里,只在码头上停泊了十来艘楼船,以便减少陆瑾的顾忌。
其实严格说来,陆瑾此行前来根本就是夷然无惧,刚开始他更是想单独前往就可,毕竟以他的武功,战胜敌人不行,但逃脱理应无虞。
只是众将不放心他单独前往,故而才让右司马泉献诚率领七艘最是精锐的五牙战舰,陪同前往。
战舰徐徐停泊在马头,徐敬业早就已经专门令人前来这里等待迎接。
陆瑾既来之则安之,当先登上了一辆高贵华丽的马车,随行护卫则各自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马车左右。
不消多时,马车磷磷隆隆的穿城而过,一座高大显赫的木制楼宇已是出现在了陆瑾的眼前。
这时,马车堪堪停下,陆瑾掀开车帘走出,下得马车站定一望,只见这座木楼起楼三层高达七八十尺,坐落在临江面的城墙上,四根粗大的楠木金柱为基,支撑起三层楼体,上翘的飞檐晃动铁马摇曳,在朦胧的江雾中如同天阙一般。
端详半响,陆瑾止不住轻叹出声道:“东吴阅军楼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在身侧,一个幞头白衣的青年缓步悠悠而至,微笑出言道:“相传此楼乃是由东吴都督鲁迅所建,其时楼外战船林立,白帆如云,那是多么震撼人心的盛况,而东吴皇帝孙仲谋更是在楼上凭栏遥望,检阅着他那西抗蜀国,北击魏国的无敌水师,实乃英雄至极。”
陆瑾头也未回,也没有去端详这冒然搭话青年的容貌,轻叹言道:“只是可惜江山依旧,江流依旧,那名震其时的英雄人物已是化作了一抔黄土,空留三分而不能一统天下的遗恨。”
白衣青年面容渐渐凝重了起来,注视着飞檐上不断晃动的铁马,颇为认真的言道:“大丈夫生于当代,当提三尺青锋纵横天下,纵然南海折翅,夫复何言!何愁空留遗恨。”
陆瑾淡淡言道:“话虽如此,然那三尺青锋斩断了这一世的繁华,带来兵戈灾祸,大丈夫又于心何忍?”
白衣青年默默思忖半响,肃然拱手道:“阁下金玉良言,某受教。”
“阁下何须如此。”陆瑾这才转过身来摇了摇手,目光朝着他仔细端详了一周,不由微微一闪,笑道,“薛司马真乃当世俊杰。”
白衣青年也是一笑,言道:“比起陆元帅,薛仲璋相差甚远,元帅着实客气了。”言罢伸手作请:“元帅,薛某已在巴陵楼内备下酒宴,还请元帅赏脸。”
陆瑾点头道:“客随主便,自当如此。”
说完之后,陆瑾对随行的护卫军士吩咐了几句,令他们就在城楼下等待之后,这才与薛仲璋一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