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站在原地呆愣半响,这才脚步缓缓的朝着里面走去,一路行来脚下踩着的均是厚厚一层的钱币,而那些钱币原本用以穿成一贯的麻绳全部已经腐朽,故而四面散落,在灯烛熠熠的照耀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若是被那些爱财如命之人看见,必定会兴奋得当场疯狂。
站定欣赏了那座钱山半响,陆瑾这才俯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钱币仔细端详。
这些钱币是经少府监锻造,显然从未在市面上进行流通,全都崭新发亮,钱币表面由书法家欧阳询题写的“开元通宝”四个楷书小字,文字更是庄重隽秀、挺拔圆润,未经过半分的摩擦损坏。
站在一旁的纪处讷捋须解释道:“陆少卿,这开元通宝每文重大概一钱,每十文重七钱,每贯(即一千文)重六斤四两,除铜质开元通宝外,少府监也铸造过金、银质开元通宝,不过这些金银制开元通宝并不在市面上流行,而是专门供圣人赏赐给王公大臣之用,在大盈库内很是常见。”
陆瑾了解的点了点头,一想到光是左藏库便有如此惊人的钱财储存,还不算其他的布帛金银,直是让他大感大唐盛世的财货丰沛。
随后,两人又前去右藏库。
右藏库是专门存储金玉、珠宝、名品等物之所,对照存储钱币的左藏库,右藏库的地位却是低了许多。
百般无聊的在库房内看了看那些珍贵的名品,陆瑾也没有兴趣多呆,乘着离午膳还有一会儿的时间,便朝着太仓署赶去。
太仓署是管理举国粮食储备的机构,总得来说,大唐的粮食产粮还是比较丰足,特别是至隋炀帝开拓大运河直通江南之后,来自江南的钱粮更能经过水利之便北上洛阳,而举世闻名的含嘉仓正设在洛阳城之外。
不过相对位于三川之地的洛阳,关中用粮情况却一直有些堪忧。
盖因关中至秦汉之后粮田肥力日趋下降,隋唐之时又以长安为都城,关中人口急增在高宗末年达到顶峰,致使粮食供应压力一直非常的巨大。
而因为水道阻塞不能通大货船,囤积在洛阳的粮食往往只能靠民夫赶着牛车拉往长安,这就造成了沿途粮食损耗巨大,得不偿失的地步。
如遇丰年,关中粮食勉强自给自足倒也算好,若遇天灾粮食歉收,关中无避免就会因为粮食问题而陷入饥馑。
就好比今年,关中因为干旱致使粮食产粮严重不足,一直只能依靠往返于洛阳长安两京的粮车保障口粮供应。
不过因为这些年裴行俭大军远征东~突厥耗粮惊人的缘故,洛阳的存粮也不充盈,甚至到了库存见地的窘迫境界,若非冬日大雪封路不能远行,所不定高宗便会带领群臣前往东都洛阳,以避饥馑。
当听完纪处讷对于存粮情况的介绍之后,陆瑾不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无不担忧的言道:“纪太府,照你这么说,今年冬日莫非会有很多普通百姓无粮可食?”
“是啊。”纪处讷点了点头,表情却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关中每年饥馑,都会饿死一丝赤贫的穷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待到开春天子前去洛阳,而江南新收获的粮食运来之后,关中的粮荒自然迎刃而解。”
听到这样的话,陆瑾微微有些不满,感觉这纪处讷身为太府卿掌管朝廷钱粮,居然这般淡薄人命冷血无情,即然粮库存食已经见底,那就应该按计划的节省用粮开支,而非任由朝廷继续大肆铺排宴席。
正在他沉吟是否需要向纪处讷表达自己的建议之后,不意刚走入太仓署的纪处讷一张脸膛已经阴沉下来,显然正隐藏着愤怒的火焰。
陆瑾见状大是奇怪,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比起刚才在左藏库、右藏库受到的隆重接待,这太仓署却是冷冷清清如斯,门口竟连一个迎接的官员都没有,仿佛不知道太府卿与太府少卿今天将要到来一般。
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纪处讷忽地一声冷笑,对着陆瑾言道:“陆少卿可知太仓署为何会这般不懂规矩?”
“下官却是不知。”陆瑾自然感觉到了纪处讷的不悦,但他并没有多问。
“哼,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纪处讷冷冷挥袖,口气满是不悦之意,“其实说起来,原本太仓署也是好好的,不过自从他萧璿担任太仓署署令之后,太仓署便越来越不像话了!”
“萧璿?”陆瑾轻轻皱起了眉头,显然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的陌生。
“莫非陆少卿还不认识此人?”纪处讷惊讶的瞪了陆瑾一眼,这才想起眼前这位陆驸马乃是两年前经进士及第入仕为官,以前并非长安之人,故而对于萧璿的“丰功伟绩”自然不太知晓。
想到这里,纪处讷冷冷一笑,言道:“萧璿乃是出生兰陵萧氏,而那位被废为庶人的萧淑妃正是他的亲姑姑,此人年方二十五就担任长安县县尉,掌管朱雀街以西五十四坊及西市治安,可谓少年得志,然而萧璿执法残酷,心狠手辣,时常欺压良民,在长安县县衙外置五色大棒,稍有忤逆其心意者便遭到他乱棍殴打,我那妻弟武三思有次醉酒无意冒犯了宵禁,当时就是此人带领着一干人不分青红皂白将三思殴打于长街,此事也惹来天皇天后大怒,将萧璿从长安县县尉的任上贬谪至太仓署担任署令。”
陆瑾明白了过来,不禁有些暗暗佩服这名为萧璿之人的勇气。
兰陵萧家乃是天下名门,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并成为“王谢萧袁”,为南朝“四大侨望”之一,贵不可言。
不仅如此,兰陵萧氏更创建了齐梁两个皇朝,走出了二十一位皇帝,三十多位宰相,还有大批的文臣武将,文人雅客,可谓非常了得。
到了唐初,萧家更出了被太宗皇帝诗赞“疾风识劲草,板荡识忠臣”的宋国公萧瑀,此人更在凌烟阁二十四名臣当中排名第九位,可见其地位了得。
不过到了高宗朝,兰陵萧氏出身的萧淑妃与其时还是昭仪的武媚争宠,失败后被贬为庶人,惨遭武媚制成人彘而死,整个兰陵萧氏也遭到朝廷打压。
而担任长安县县尉的萧璿居然丝毫不惧自己兰陵萧氏的身份,当街殴打天后的侄儿武三思,可谓勇气惊人,即便是陆瑾现在想起,也不仅为当时的萧璿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心念及此,他也不由对此人生出了几分隐隐的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