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画舫乃是裴炎专门租借而来,起楼三层的规模在民间来说端的是非常少见,今夜入座的贵客们分为三层而坐,第一层为他的门人故吏,第二层为女眷亲友,第三层便是他在官场的数十位好友,端的是满堂冠带济济一堂。
而其中最为显赫者,并非是应邀前来的几名丞相,而为正五品的正谏大夫明崇俨。
作为天皇天后宠臣,今夜明崇俨自然是身坐高位,一干官员无不对他笑脸相迎,口气谦卑,特别是作为东主的裴炎,言语中更对明崇俨百般推崇奉承,无不讨好巴结之意,推杯换盏说笑不断,众人一会儿行酒令,一会儿吟诗赋,倒也宾主皆欢。
此刻杯盘狼藉,美酒飘香,不少人都已经喝得面颊泛红,微带酒醺,突闻侍者来报莲花花灯已是行至不远处时,裴炎登时大喜,起身哈哈笑道:“诸位同僚,白马寺制作的莲花花灯离咱们所在之处已是不远,我等不如移步望台,前去欣赏一番,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裴炎话音落点,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王德珍立即拊掌一笑,转头望向明崇俨道:“裴相此言甚妙,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明崇俨散发大袖风度翩翩,在宾客当中说不出的鹤立鸡群风度翩翩,闻言捋须笑道:“如此庞大的莲花花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然要去目睹一番。”
话音刚落,众人全都一片附和叫好之声。
不多时,画舫第三层的宾客全都走出了厅堂,行至了外面的望台上面驻步远观。
时当初~夜,长空一碧,万里无云,一丸冷月照着静悄悄的大地,天空星光璀璨,河中灯光闪烁,宛如仙家仙境与人间美景相互重叠融合,当真是美不胜收。
裴炎走到凭栏旁边,呼啸而过的河风扑面而至,顿将他的酒意驱散不少,手搭凉棚遥遥观望,隐约可见下游正飘来一个硕大无朋的壮观之物,明亮之姿宛如天空之月。
“噢呀,来了来了。”望台上顿时一阵惊喜欢呼,宾客们相互议论说笑不止,纷纷赞叹着莲花花灯的巨大。
与此同时,高坐在河畔阁楼的崔若颜和赵道生也是看到了河中花灯,两人并肩而立站在窗前,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半响之后,赵道生这才压下乱跳不已的心脏,颤声问道:“十七郎君,君娘子便是藏身在那盏花灯内?”
崔若颜轻轻颔首,望着漂浮上前的花灯,俏脸神色冰冷而又肃杀,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如此美妙之物,却成为明崇俨的棺椁,真乃暴殄天物也!”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莲花花灯渐行渐近,终是来到了裴炎他们所在的画舫边,由于近水楼台先观月,裴炎等人无比幸运地看到了这盏花灯的全貌。
与传言相符,莲花花灯长宽均有十丈,其下以竹架为底,制成圆形为荷叶的形状,不仅如此,“荷叶”还别出心裁地披挂着绿纱,看上去竟是唯妙唯俏。
而“荷叶”之上,则为一朵花开正茂的红色“莲花”,内置灯光煌煌亮堂,将片片花瓣清晰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花瓣中间,圆形花蕊探头而出,恍若一个始终不肯展现真颜的绝色女子,偷偷探头观望着世间一切的美好。
见到如此庞然大物从画舫旁边驶过,所有人又惊又奇议论声声,裴炎自然不肯就这么走马观花般粗略欣赏,立即吩咐侍者通知船夫开船,紧紧跟随莲花花灯朝着上游而去。
未及天津桥,原本一直徐徐前行的花灯突然为之一顿,竟是停在河中左右晃动,再也没有逆水前行。
见状,裴炎等人大感奇怪,还是王德珍捋须笑道:“说不定是前面牵着花灯的船舶想要让大家多欣赏一下,才停船等待。”
王德珍话音落点,众人全都为之恍然,想来也对,这般耗资巨大的玩物,区区一夜便失去了作用价值,能够让游人们多欣赏一会儿,也算情理之中。
正在裴炎与明崇俨微笑议论花灯形状之时,原本静止不动的花灯又是移动了,然却没有朝着上游前行,而是向着下游飘来。
此时画舫离花灯极近,裴炎等人顿时被突然袭来的花灯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正在不明所以间,突听见前面牵引的船舶传来阵阵惊呼:“噢呀,绳索断了,快快快,拦住花灯。”
这一声,顿时将画舫上的人们吓得魂飞魄散,画舫想要移开已是来不及,驾船船夫心念莲花花灯极轻,与之撞击想来也没多大问题,审时度势下,操持着画舫硬着头皮向着花灯撞了上去。
只闻“咯吱”一声木头撞击响动,画舫一阵剧烈摇晃,裴炎等人阵阵惊呼,死死地抓住凭栏桅杆稳住身形,而对着画舫迎面而来的莲花花灯顿被撞得倾斜,歪歪扭扭地侧到了一边,更有几枚花瓣倾斜入河支离破碎,再也不复刚才旧貌。
稍事稳定,裴炎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对时才的相撞感叹不已。
便在此时,突然一声惊呼响彻云霄,裴炎愕然回头,看见王德珍居然跌坐在地惊叫连连。
王德珍好歹也是当朝宰相,如此失态实在太过奇怪,裴炎正在暗自纳闷当儿,突然看到以王德珍为中心的那片人们全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如见鬼魅纷纷后退。
慌乱之中,依稀可见一个宽袍大袖的身躯正躺在血泊当中,瑟瑟抽搐看似刚死不久,竟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见状,裴炎如遭雷噬,心内顿时一阵发紧,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想要转身而逃双腿竟软绵绵的没有力道,若非扶着凭栏,非跌坐在地不可。
而望台上的人们全是狼奔豕突高叫连连,整艘画舫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是一片混乱了。
此时,莲花花灯内置灯油因撞击之故倾洒而出,不消片刻,整个花灯全都熊熊燃烧了起来,犹如一团艳丽无匹的火莲顺流而下,惊得洛河两岸的观灯人流全都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