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山并非名山,但是也颇有几分景色可看。孕妇也该适当在外运动,每天秦云昭和姚锦云两个,睡到自然醒后,慢慢悠悠地吃了早饭,就挽了手往外面散步而来。
侍监古执是这里内侍的头儿,只见过怀了身子的妃子和夫人们恨不得让人扶了两只手走路,生怕会跌跤,倒没见过姚侧妃和秦夫人这样子走得浑不以意的;手心里紧攥了一把汗,指了四个强壮的婆子抬了两副肩舆随时跟在后面。
好在两人都是有分寸的,觉得走得差不多了,要么停足小憩,要么就上肩舆坐着,劳逸结合,姚锦云倒是比寻常还能吃一碗饭了。
古执这才放了心。自上回华神医诊断姚侧妃极有可能跟秦夫人一样,怀的是双生子以后,四殿下虞泽弘就愈发看重这边了,虽然人不能亲自过来,却是偷偷地见天儿地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姚锦云收到赏赐时笑是笑着,只古执在一边瞧着,似乎还比不上她跟秦夫人在一起时那般开心。不过主子面前,哪有他多话的地儿,只要主子平平安安地诞下小主子就好。
姚锦云跟秦云昭在一起这段时日,确实是心情最舒畅的时候。都怀了身子,正有无数共同的话题可以聊,秦云昭又是个观察力强的,同样的五云山,被她左一指,右一指,不是发现了哪处野藤后还隐的有个小山洞,就是发现那小灌木丛里往了一窝野鸡。
有她陪着,庵后这一路走来,各处都是野趣盎然,姚锦云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可惜虽然有在庵堂烧香祈福的借口,到底也不能长住下去,过得半个多月,秦云昭也得收拾东西下山了,要惹人生了疑,就得不偿失了。
山下的温泉庄子已经全面开工了,侯威和银沙两个赶过来之后,秦云昭就让两人负责她那个庄子的修建事宜。
或许是因为凿了温泉出来,改变了地表的温度,往地面上运上一层厚土以后,正是逢春时节,栽下去的花木都活了。一时间各家的温泉庄子更是尽心修建起来,等到二月末,山脚下那一片已经是花红柳绿掩着一排排粉墙青瓦,蔚然可观。
向晨峰拍卖温泉庄子,让青县县衙进账了一大笔,又格外还留了一片地方,由县衙出钱修了座庄子,美其名曰便于上官巡察时驻跸。
实际上除了这作用,向晨峰还在县衙内部已经宣布了,县衙里排得上号的几位人物,若想带家眷前往的,可以事先报名,排好日期,也去过过洗温泉的瘾。
县丞、县尉、主簿、典史几人不由拍手叫好。官中修的那庄子不小,又凿有三个泉眼,完全可以一次性住三户人家进去,既得了不花钱的享用,又不用费心去修缮维护这种季节性作用强的庄子,大家皆大欢喜,对向晨峰大为信服。
见此事办得圆满完成,向晨峰这才松了一口气,县丞凑趣,再三感叹县令大人这段时间辛苦,请他先去泡泡温汤解解乏。
向晨峰想了想就应了,等下了衙先往串串香小食店而来。这些时日他只见着侯威和银沙两个在那里督工修建,却没看到秦云昭露面,向晨峰想问问她那里可是修讫了,有什么还需要他帮忙的;也想问问秦云昭是否要住过去,到时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他才找得到人。
谁知道等他进了店子,才发现站在柜台后的是个面生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挽了两个双罗髻,一边簪了一枝银枝攒珠花,一双手正滴溜溜地打着算盘;却不见秦云昭的身影。
向晨峰原来没见过这小姑娘,见她记账收银颇为熟稔,竟似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连忙上前问她:“这位小妹,请问阿…秦娘子不在店上吗?”
沈谦自走后隔天就有信来,知道她让章氏做掌柜后,建议她索性让章氏对外声称这店子已经转给章氏了,等到那温泉庄子建好后,就住到庄子上去。
庄子在城外,不像县城里人来人往的多,但是就近跟农户们买东西也是不愁的,沈谦趁夜过来探望时也便利;所以秦云昭就交待了章氏,若有人问,就答她转了店子,已经搬走了。
章氏在附近访到一个名气好的夫子,今天送奚怀晟进学去了,奚怀钰就抵了母亲守柜台,正在埋头记账,听得人问,想也不想就极顺溜地答了:“秦娘子已经把店子转给我家了,她搬家了。”
向晨峰轻轻“啊”了一声,心中惊疑,这时节听说京都形势愈紧,难不成沈谦还将阿昭带进了京都?转念又想着,按说阿昭就是要走,也会来跟自己通传一声吧,莫不是报到县衙后院,被人给拦了话,或者是当时事出紧急?
向晨峰顿时站不住了,转身就往县衙而去,奚怀钰恰抬眼看来,瞧见他匆匆出门,只晃过他一眼侧面,正暗忖这人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只是人都走了,奚怀钰也不以为意,继续算着自己手里的账。她跟着母亲认过字,也算过账,觉得这记账拨算盘珠子倒比女红针线有意思多了。反正章氏如今也不是那么反对她出来打个下手了,趁着这空隙把这些事都做好了,也让母亲更加放心。
向晨峰回头进了县衙后院里,再三问了门房,都说是没有人带过话,想了想又找了书吏去翻看商户记档,那串串香小食店的红契上还登的是秦云昭的名字。
契书上的名字都没换,那怎么叫转了店子?谁也不傻的,不换契书就付银子接店面啊。
向晨峰只一转念,就想到了那小姑娘定然是诳他的!怀了一肚子闷气又转身去了串串香,沉了脸径直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诳人可不行!”
奚怀钰抬眼仔细看了看,终于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大年初一帮她们解决马车事件的那位向大人,青县县令。只是后来她和母亲坐了马车先走了,并没有看到向晨峰和秦云昭说话的情形。
奚怀钰只迟疑了片刻,想着秦云昭的交待,不仅矢口否认了,还摆出了一副受了惊吓眼泪汪汪的样子:“向大人,我诳你什么了?你不要一来看到我家大人不在,就吓唬我一个小孩子,我胆儿小,不经吓的。”
她既是女孩子,又借着年纪小摆了这么一幅无赖样子,向晨峰还真不能把她怎么着。瞧见伙计已经看了过来,向晨峰气笑起来:“你问问他们几个,我跟秦娘子是朋友,原来一直常来的,她怎么可能转了店子搬了家都不跟我说一声?”
奚怀钰瞧着他说话不似作伪,那边伙计也走近前来招呼了他一声:“向大人好久都没过来了,今儿个想吃些什么?”
奚怀钰心里已经信了,一时还没好意思反口,章氏已经回来了,一眼看到一名年青男子背对着自己站着,而柜台里的女儿却一脸受欺负的样子,心头一惊,连忙冲上前先将奚怀钰护住:“这位公子,我家小女年纪小不知事,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大仁大量,莫跟她计较。”
向晨峰不由更加郁闷了,敢情在这两母女眼里,自己就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主儿?
章氏说完这话,也看清了眼前的年青男子有几分面熟,奚怀钰已经在后面小声提醒她了:“娘,他是青县县令向大人,来找云昭姐的,说是云昭姐的朋友。”
几个伙计虽然远远的听不清这边在说些什么,可章掌柜摆出那护女儿的架势,大家是看到了的,秦东家待他们不薄,章掌柜这母女两个也是好人,见貌似有事,几个伙计连忙围了上来。
不等章氏开口,就有老成的伙计先有意无意地横在了向晨峰和章氏之间,堆了一脸笑劝了起来:“向大人,咱们掌柜新来乍到的,可能一时没认出您,您是咱青县的父母,这下面的子女们有什么没做到的,您只管吩咐,千万别跟她一个女子生气。”
合着他们都是好人,就看着自己是坏人了?偏偏这一时半会儿的还解释不清,向晨峰脸色不由黑黑红红的,既难看,又难堪。
章氏被女儿那一提醒,也回过神来了,见伙计们这样相帮,傻眼之余也颇感动,连忙不好意思地屈身福礼:“没有没有,是大家误会了,向大人是来问些事情的,并没有生气。”
奚怀钰也从章氏背后出来,向大家团团一礼:“各位叔叔伯伯,先前是我误会向大人了,真的没事。”又敛衽向向晨峰深福了一礼:“向大人,民女刚才误会了向大人,一时言语不逊,这厢向向大人赔礼了。”
看着这小姑娘坏人做完又来做好人了,向晨峰已经吃瘪吃得没脾气了,无奈地摆了摆手:“我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话说清了就好了。”
不说清,他这大好的清名上头可就要被冤里冤枉污上一道了。早知道他就不进这店面上问了,直接去敲另一边阿昭的门就好了。
奚怀钰不好意思地一笑,连忙狗腿地将他请进了后面一间罩房,又奉了杯热茶进来,自觉地站在章氏身后了。
向晨峰接了热茶在手里,脸色稍霁,看向章氏直接就问了出来:“阿昭在吗?我找她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