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不认识向晨峰,她的当家男人却是认识的,连忙躬身行了礼:“向大人。”才支支吾吾地想说话,一边杜允安已经先开了声:“向大人来得刚好,某正要去县衙请向大人决断此事。”
向晨峰是见过杜允安的,杜允安是护城录事参军,向晨峰不仅拜码头拜到过,而且因为公务,两人在文书上也打了不少交道。见了这情形,向晨峰眼眸微闪,先拱手恭敬揖了一礼:“原来是杜参军。”
听闻这一位也是官身,看着向大人这礼,似乎这位官儿还比向大人要大些,那小儿的父母心底已经有些发了虚。
更兼这件事本来就是小儿教养无状才惹的祸,所幸未出大事,向晨峰三言两语说了事理以后,很快就判了下来,让那商户向杜允安这边赔礼道歉,再出五十两银钱送给章氏一家三口压惊,另外勒令其务必管教好小儿,不得惊民扰事,否则责罚加重。
大年节下的,大家也不想闹出不好看来,五十两银子虽然尽够此处乡下人家两年的用度了,但是对商户来说,还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舍钱折灾,出点子血把这事儿了结了,总比被两个当官的惦记在心里要好。
商户咬着牙从荷包里取了银票出来,又低头赔了礼道了歉,连忙转身飞也似的去了,远远地还可以看到小儿被那妇人拧了耳朵,一路斥骂了回去。
杜允安等着要走亲戚,见事情结得圆满,谢过了向晨峰,约了年后在护城再见,也上了车走了。
向晨峰这才走近秦云昭,低声问了出来:“阿昭,刚才没吓着你罢?”
守在一旁的田兴突然咳了一声,秦云昭脸色微红,这田兴当初在兴州的时候,她也是训练过他一段时间,可这会儿岔了这一声咳,秦云昭猛然想起沈谦那天吃的飞醋,一下子就有些尴尬起来。
见向晨峰脸色有些憔悴,秦云昭摇了摇头:“我没事,有田兴在这儿护卫呢。”略寒暄了几句,上车回去了。
沈谦虽然没说,但是她已经私底下偷偷从王延那里打听到,沈谦一来的那天,说是出去买肉菜,其实是上门找向张氏帮她出气去了。
秦云昭虽然不知道沈谦是怎么帮她出的气,但是现在面对向张氏的儿子向晨峰,饶是平常交道打得不错,现在跟他说话也有些不大自在。
向晨峰立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了,才慢慢收回了视线,看向候在一边的刘师爷,两人又继续谈起刚才的话题来。
秦云昭回家后刚吃过晚饭,章氏就带了奚怀钰和奚怀晟过来拜访,虽然这时间段不太对,可是要不是这时候来,明天又没有时间了;而且原来一起在阿坝村的时候,这个时间还正是串门的时候。
见秦云昭果然不以为异,章氏心怀又放开了些,秦云昭让二丫取了店里的一些家什来,让她烤几样串串香送上来当夜宵吃。
奚怀钰和奚怀晟两个吃到味道很好,赞不绝口,听到是秦云昭撑起的这家店子,奚怀钰不由睁大了眼睛:“云昭姐,你好厉害,在哪儿都能做起家业!”
云昭姐在阿坝村可以打猎维生,在这里可以开食肆过小日子,全然的财务自主自由啊,不像自己家里……
奚怀钰的眼神有些黯淡下来。云昭姐的夫君为了感谢自家娘亲一路照应,送她们来护城时是厚赠了一笔。可这笔银钱被母亲拿出来给了舅婆,作寄住杜家的日常开销了。
先前舅公家待自己一家还好,自从太姥姥过世后,舅婆看自己一家已经是越来越不顺眼了,就是想搬出来,护城吃住都贵,一家子也不能指着娘和她绣的几个帕子过好日子,而且娘的眼睛现在已经是越来越熬不得了。
她去绣庄卖帕子时可是听说了,好些绣娘绣到后面,眼睛都瞎了……
秦云昭有些赧然,其实她这是手上拿了一笔银子出来,才能借鸡生蛋的,这钱啊,都是闻到钱味儿了才会聚拢过来的,最难的就是第一桶金。
见奚怀钰眼神黯然,就连晟哥儿都有些闷闷不乐地低了头,秦云昭看了章氏一眼,忍不住开口问了声:“章婶子,我过完年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正想寻个掌柜过来,开年后就帮我打理这店子,要不,你带了钰姐儿和晟哥儿过来?
我这店子虽然卖的东西也就是几文钱的小食,可流水账还是走得很不错的。你要过来,衣食自是能保障,还能攒些银钱下来,也好供晟哥儿读书。”
邬嬷嬷和二丫都是要服侍她和做家事的,而且也不是那块料,银沙在赶过来的路上,可她是自己的贴身大丫头,不是做这个的。
按沈谦说的,自己还有两个能干的丫头在京都,可那两个在打理着珍琅阁,叫到这小小的串串香店里来,一是浪费人才,二是也容易招了人的眼。
秦云昭与章氏同路那么久,也知道她其实是个能做事的人,不然她一个人也不能把这一儿一女这么拉扯大了。就是章氏原来很讲究妇德规矩,打理这店子,那就是当女掌柜,少不得要抛头露面,秦云昭不知道章氏会不会应下来。
章氏抬眼看了过来,正想张口回绝,女儿和儿子那企盼的眼神就撞进了她心里,章氏已经涌到嗓子眼儿的话又慢慢咽了回去。
姥姥虽然疼她,可是她们到了护城不久,姥姥就因年岁已高,一场风寒后就过世了。舅舅先前还好,可到底是远香近臭,加上宅院里头是舅母当家,对她们渐渐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
一家子依附亲族,寄住在别人家里,自然是要看别人的脸色吃饭,偏偏舅舅多少是个六品官,也是官宦人家,家里是有门禁的。
哪怕是自己和钰姐儿绣得几个帕子拿出去卖,跟舅母那里讨多了对牌出门,就招了舅母白眼,嫌她寡妇家家的还不安生,搭了杜家的奴仆去卖了一回,去之前求了半天,还要赏钱,卖回来后还被克扣了银钱,偏又声张不得。
自己受气也就罢了,偏生舅舅家的孙子孙女辈还只当自己的儿女如奴仆般使唤,钰儿不从,为了护住弟弟跟那边打了一架,被舅母狠罚跪了一回,说是女孩儿大了,也要教教规矩了。
她求情不得,只能默默咽了苦水眼巴巴地守着时辰,然后把女儿搀回房回,给女儿跪得乌青的膝头上揉药酒……
晟哥儿也抱着钰姐儿哭成一团,仰着一张花猫儿似的小脸问她:“娘,我们自姓奚,不住他们杜家的屋子可好?要不我们还回阿坝村去好不好?”
她万里迢迢过来,不就是想着护城这边有亲戚照应,各方面条件比阿坝村不知好上凡几,好教出儿女成才,在这边安心找人家嫁娶。
结果这日子过的,倒是心里面更苦了,钰姐儿像随时蓬了毛的斗鸡,个性愈来愈要强尖锐,晟哥儿却有些胆子畏缩的样子了。环境如此,可这样的结果哪是章氏愿意看到的?
秦云昭与她一路出行,当初得知秦云昭有孕后,她是乔认了秦云昭为侄女儿的,也知道这女孩儿的性子,是个有主见又大方明礼的,要是秦云昭当东家……
章氏一时又迟疑起来。
秦云昭见她不吭声,笑着摸了摸晟哥儿的头:“虽是亲戚,也是要自己立得起门户,两边能够互相照应,这亲戚关系才长久得下去。不然的话,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奚怀钰忍不住叫了声:“娘~~!”一双杏核儿眼黑莹莹地看向章氏,“你原来在阿坝村的时候,去县城里帮村里人卖东西也从来不怵的,而且你算账一口清,也快……”
章氏抬头看到晟哥儿也带了紧张地看着自己,心里一叹,难道自己还要死抱着那些个妇德规矩不放,为着那点子死名声把儿女们搁在那里生生毁了不成?
再是抛头露面当个掌柜,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惧别人说什么。阿昭一个年轻女孩儿都做得下来,又已经铺了现成的路子,自己过来不过接手算账理事而已,还怕做不了吗?
章氏眼中慢慢坚定起来:“阿昭,那行。我这就回去跟我舅舅舅母那里去说。”
奚怀晟如释重负,看着姐姐高兴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我们又能和阿昭姐姐住在一起了。”
奚怀钰却到底是看着要到十二岁的姑娘了,加上这几个月在杜家的经历,多了个心眼儿:“娘,你不要直接跟舅舅说过来当掌柜的事,你就说原来跟我们一个村的云昭姐要生产了,想请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料她。”
同样是出来住,一个打眼的女掌柜,和一个签了佣契的嬷嬷,当然是后者不会让人想着去为难什么。
章氏叹了一声,应了下来。第二天早上,果然让人给秦云昭送了信来,等她今天回护城后,就收拾好东西,初五店子开张时就过来。
后院还有三间耳房,原来放杂物的,秦云昭让邬嬷嬷和二丫收拾了出来,先安了三张简榻进去,只等章氏搬了箱笼进来住就行。
初五的时候,章氏依约带了两个孩子过来了,秦云昭一一把事项都交待好了,带了她认了几个伙计,自己就此放了手,借口烧香祈福保佑自己肚子里的孩儿,带了邬嬷嬷和田兴两个,去了五云山的净慈庵住了一段日子,跟姚锦云两个每天吃完饭就在庵堂附近散散步,一下子过得悠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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