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有个在族里排行第七的女儿,芳龄正值二八,上回张氏从孙家赴宴回来后,就在向晨峰耳边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好几回,不是夸赞那七娘落落大方,就是夸赞她绣工精美。
向晨峰如今早不是当初靠山屯里才出来的傻小子;独身赶考、选官、遭陷害又被救,作为证人被暂押大理寺,然后获释、得官,这两年来经历了这么些事后,向晨峰只一转眼,就想到了母亲的意思。
说是烧香,怕是明天想拉了自己去相看呢!向晨峰压下心头莫名涌出的烦躁,满眼内疚地跟张氏道歉:“娘,儿子明天还有正事要办,怕是陪不了娘了。幸好孙家人多又热情,有宁太太她们在,儿子也不用担心娘没个伴了。”
相看媳妇和正事相比……自然是儿子的正事要紧!儿子还年轻,要办好了差事,连年岁末都能考个优等,那就很有望往上挪一挪的。
张氏见时辰不早了,忙叮嘱了儿子一番,公事也莫忘记要注意休息云云。
向晨峰一一听了应了,扶了张氏进房休憩了,自己转回房来,想起今晚秦云昭杏眸闪亮跟自己说话的样子,嘴角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
翌日,张氏一早就坐了马车往街口去,孙家宁太太一行早在街口等着了,见向晨峰没来,宁太太虽然有些失望,却也知道来日方长,因此面上不显。
倒是张氏因为昨天说过让儿子陪着去上香的话,怕宁太太不好想,只当她家里轻视此事,连忙借着跟宁太太寒暄的事把儿子给摘清了:
“晨峰那里公事正忙,还担心着我上香没人陪着,知道宁太太跟我一道去五云寺,这才放了心,直道这番叨扰你家了;改天他再上门亲自给宁太太来道谢。”
听到改天亲自上门这话,宁太太顿时跟喝了碗热汤一样,心里熨帖的很,笑着挽了张氏的手一起坐进了她的马车:“向大人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实在是难得的楷模,若朝中官员都如向大人这般勤政,我大夏的鸿胪寺怕是要重修了。”
陪着宁太太一起上马车的姜嬷嬷就笑问:“太太可把老奴弄糊涂了,为何我大夏的鸿胪寺要重修了呢?”
陪坐在一边的孙慧娴抿了嘴细细地笑:“那就是不止一个象南国过来朝贡,而是四方皆来朝我大夏了。”
张氏之前也没听懂这里面的意思,听了孙七娘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宁太太拐着弯儿说俏皮话儿捧着自己那儿子呢。
张氏自然是不愿露出跟姜嬷嬷那个奴才一般见识的样子,面上不显,只笑着说:“宁太太快莫说了,你这一吹,别是我那儿子了,连我都要飞上天去了。”心里却是暗自感激孙七娘,只觉得她善解人意,对她又看中一层。
宁太太哈哈笑了起来:“向大人如此年少有为,安人还怕他不会一飞冲天?只待时日而已。”
马车里说说笑笑,顿时一派和暖。
旷野里没个遮挡,虽然没有下雪,却是寒风凛冽,寒意侵骨。向晨峰紧了紧身上的大毛披风,又跺了跺脚,看到远远的一驾马车驶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车帘子一打,邬嬷嬷先跳了下来,垫了脚凳,转身扶了秦云昭下来,才向向晨峰见了礼:“大人。”
她虽然是向晨峰买来送与秦云昭的,却是知道万事自己的主家要紧,向大人巴巴儿地寻人买了自己来,也是为着娘子好的意思。
向晨峰果然不以为忤,只着紧地看着秦云昭捧了肚子下了马车,才轻吁了一口气:“阿昭,马车没颠着你罢?”
“没有。”秦云昭摇了摇头,瞧着向晨峰鼻子都冻得红红的,不由嗔了他一眼,把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好说话,“不是说好了卯时到吗?你那么急着早早过来挨冻做什么!”
邬嬷嬷如今近身服侍她,卖身契又在她手上,秦云昭也就不避着在邬嬷嬷面前露出真容了。因着邬嬷嬷怕她吹了冷风会头痛,坚持要她围了条大绒头巾过来,把头脸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秦云昭也就懒得再费神再在脸上点麻子涂胎记了。
向晨峰瞧着她小脸儿白里透红的,那一嗔眼波横流,比之原来青稚之时更多了一分女人的媚韵,心里不由颤了一颤,呆愣了片刻才讪讪叮嘱了她一句:“风大,快把头巾给围好,小心吹着。”
心里忍不住又内疚一回。要不是为着他的事,这严寒天气阿昭怎么会拖着这双身子出来?只是秦云昭向来说到做到,何况昨天他就劝不了她,如今既然已经出来了,他也只有尽快把事情做个了结才好。
“阿昭,你小心脚下,我们往这边来。”向晨峰收了杂念,一边关注着秦云昭脚下,一边带了她往山脚背面而行。严佑平带了几个民夫,拿了铁锹等工具远远跟在后面。
秦云昭虽然肚子瞧着比寻常六个月的孕妇要大一点,不过她身子一向康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当,也不用邬嬷嬷搀着,自己稳稳当当地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地弯腰拨开碎石查看一番。
向晨峰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忍不住上前又劝:“横竖不急于这一时,不如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以后,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再来看吧?”
“那得多久?指不定这块地早被别人捡漏了去!”秦云昭不肯听他的话,自从上回听他说了这五云山脚下有一大片烧碱地,种不了庄稼白搁着以后,秦云昭就上了心。
昨天向晨峰按她的话采集了这里的岩石样本给她,她瞧着那几块碎裂的混合花岗岩、糜棱岩里还混杂有辉绿岩脉,就觉得这里很可能并不是什么烧碱地,而是地下断裂带中含有地下热泉。
地下热泉,要掘出来了,那就是温泉。五云山下这老大的一片地,要真掘出了温泉,依青县这距离护城大半天、距离京都也不过一天的车程,估计会来这里买地建温泉庄子的人不会少。
这地是县衙所有,卖地皮能得一大笔钱,建庄子要人力、物力,今后还要维护庄子的运转,少不了要买不少东西,更是能长远带活青县的经济。
要真掘出了温泉,向晨峰考绩不愁不得个优等上上,且最近几年不愁财政税收;向晨峰既然应了帮她保密,这些时日又常过来打转儿,照应她那店子,秦云昭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的性子,自然想着投桃报李,抓紧把这地儿给探出来。
当然自己也没打算吃亏,秦云昭跟向晨峰提了个小条件,要真是温泉,就让她先买下其中一小片地。泡温泉好处多,没道理她探出来了自己不享用不是?
向晨峰何尝不知道要真探出温泉,对青县对自己都是莫大的好事,见秦云昭这么认真,心底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这地方当年张舆师也探过的,也说是烧碱地……”
张舆师是大夏闻名的人物,熟查地理,几十年前也有官宦人家以为这块烧碱地会出温泉,谁知买下后左挖右挖也挖不出,不惜出大价钱请了张舆师过来探了后,说只是块烧碱地。
偏偏张舆师定论以后,那户官宦人家流年不利,在朝堂上被人连连弹劾,最后竟被定罪下了大狱。这样一来,这块烧碱地既不能出产,又被人觉得兆头不好,重新收归青县县衙所有后,就一直抛荒在这里。
向晨峰跟秦云昭闲聊时谈到这个地方,秦云昭虽然起了兴趣,令人制了工具,约了今天一起过来这一趟,其实他心里对这个是并不报多大希望的;不过不想拂阿昭的一片好心,另外还有一片私心,想着闲暇时多跟她相处在一起。
秦云昭慢慢绕了一圈儿,指了几处地方,让严佑平找来的那几个嘴紧的民夫先下锹,挖到不能再挖了,再用铁锤垂直敲了她令人用宿铁特制的尖头空心厚壁钢管下去取样。
怕铁锹、铁锤敲打的声音惊着胎儿,秦云昭安排了之后,就远远地避开了去,在一处山坳里站着。向晨峰连忙紧紧跟着:“阿昭,让人把马车赶过来,你先上马车里歇着吧。”
严佑平在督工,邬嬷嬷见秦云昭点头,急忙走往马车那边去叫人了,这一处只留了向晨峰和秦云昭两个在风地里站着。
秦云昭披了披风,戴了风帽,走了这一阵身上有些发热,刚将围了大半边脸的那条大围巾子解了一半下来,向晨峰就急忙上前阻止:“不可,小心这一热一冷的伤了风……”
山坳那边突然转出几辆马车,坐在当先一辆马车上的管事打眼就瞧见了正对着路面的向晨峰,连忙让马车停了下来,愕然叫了声“向大人”。
听到声音,第二辆马车的车窗帘子也揭了起来,张氏刚露了个脸,脸上的笑容就垮得无影无踪。从她这边看去,儿子正对着背对路上的一名女子半伸着手,似乎要抚上那女子的脸!
这就是儿子说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