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刚从城外回来。
他今天亲自去一处乡下督修水利,临走时那里的里长非要把家中早熟的荔枝摘了满满一篮子送给他:“乡下风物简陋,没有什么好东西能够款待大人,只有村中这荔枝勉强还能入口。大人为我等乡民鞠躬尽瘁,还请千万不要嫌弃我等心意菲薄。”
沈瑞实在推不过,只得收下了,问了这荔枝的品种叫白蜡荔枝,果肉色白似蜡,最是清甜多汁,南城的女眷们倒是最爱食这种荔枝。
一进了城,沈瑞就让属官们各自散了回家,自己却立在街口有些踌躇起来。余江骑马跟上,抱着那篮子荔枝问:“三爷,可是还想起有事?”
沈瑞瞧着那只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突然就定了主意:“去四弟那边吧。”不过是一篮子女孩子喜欢吃的水果而已,他就不信沈谦要因为这个再跟他闹起来。
等到了哨防外,正在值守的兵士却有些惊讶:“沈大人来了?大将军不在,听说进城去了。”难道大将军进城不是去找沈大人么?
沈瑞心里莫名地就松了一口气,指了指身后余江抱着的篮子:“无妨,我来给他送点东西,放下就走。”带了余江先进去了。
走得几步,余江突然“啊”的一声想了起来:“三爷,今天原来是四爷的生辰啊,难怪你要送东西过来。”
按说秦姑娘在这里,四爷跟秦姑娘感情那么好,不是该在一起庆生吗,怎么倒还进城去了?要说有什么急事,怎么会没人来通知三爷呢?三爷可是布政使大人啊。
被余江这么一提,沈瑞才想起了这回事,却也不打算解释,瞧着秦云昭这边竹楼中隐约还亮着一盏烛光,翻身下马从余江手中接过那篮子荔枝:“你在这儿等着,老四不在,我把这篮子荔枝送到秦姑娘手上也是一样的。”
沈瑞提了篮子站在院外刚伸手叩了两声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珊瑚站在门内,向沈瑞轻轻一福,声音却是压得低低的:“沈大人来了。姑娘一个人在露台上坐着,也不用我们服侍。”
沈瑞“哦”了一声,看了眼珊瑚,欲言又止,想着反正自己已经来了,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自己立在竹楼下轻唤了一声:“阿昭?”珊瑚连忙先回了后面的小院去了。
竹楼上烛光轻晃,却没有人应声。沈瑞紧紧捏了捏篮子的提绊,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上来,往烛火光亮处走去。
铜制的烛台正正放在露台的一张小竹桌上,两碟冷盘看着原封未动,一只细颈白瓷瓶的酒壶却横倒在桌上,飘散出淡淡的酒香。
少女穿了一件海蓝色的寝衣,腰上随意系了一条银线绣带,赤足踏了双木屐,一手扶着额头,斜倚在露台的美人靠上,背对着自己。
美人如画如玉。玉人却长发未挽,三千青丝尽数逶迤披散在肩背上,任夜风拂过,扬起几缕发丝,又轻轻垂落。明明是纤丽的背影,却让人突然涌出无尽的寂寥。
沈瑞心口一痛,手中装着荔枝的篮子松落在脚边,几只荔枝滚落了出来,有一只骨碌碌的直接滚到了少女的脚边,少女却仿若未觉。
沈瑞忍不住走上前又唤了一声:“阿昭!”
秦云昭终于抬眼看了过来,一双杏眼醉意流转,在烛光下竟映出流光溢彩,唇齿间却有些含糊不清的娇软:“沈…胡子……你怎么…才回来……”
原来她是在等沈谦……沈瑞盯着那双春波迷离的杏眸,心中戚然一叹,走近到秦云昭面前:“你怎么喝醉了——”
沈瑞的话嘎然而止,反手将秦云昭伸出来牵着自己的那只柔软的纤手握在掌心,半低了头看向她。
秦云昭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微微嘟了嘴:“我…不高兴了…我给你…给你做菜…庆生,你不来…陪我……”
沈瑞的目光不自觉地就紧紧落在了秦云昭柔润丰美的樱唇上,口中已下意识地说了出来:“我陪你!”
微嘟的樱唇顿时绽然含笑,平时湛然澄澈的杏眸中流转出一抹暗夜的魅色,秦云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形不稳地扑在沈瑞胸前,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却还要不依不饶地逼他发话:“不许…陪别人,只许…只许……”
沈瑞颤抖而火热的手猛然紧紧扣住了她的后脑,再不迟疑地吻了下去,没有半点寻常的温柔和优雅,凶狠而急迫地将软糯的唇舌吮在自己口中,良久才不舍地分开,伸指抹去她唇角的津痕,哑声应了:“阿昭,我不陪别人,只陪你!”
寝衣的衣袖已经滑落回肩腋,秦云昭纤长柔软的手臂紧紧勾在男人的脖子上,放心地将头倚在了他的胸前:“沈四叔…你只许…喜欢我……”
沈瑞的身形募然僵硬,怀中的阿昭却已经沉醉睡去,嘴角尚带了浅浅的笑意。
原来阿昭情浓之时,是唤他“沈四叔”么?沈瑞轻轻搂着秦云昭站在那里,只恐一动,就会把这窃来的片刻幸福打破,心中却腾起了如浓墨般的嫉妒。
哪怕在床第之间,姚玉兰也是唤他“三爷”,他以为夫妻间称呼不外如此,可为什么,阿昭会唤那人“沈四叔”?女孩的昵语娇软含媚,这样一声轻唤,想来那人心尖儿都会融化了吧。
沈瑞的手轻轻抚上秦云昭纤细曼妙的腰身,如丝绸般顺滑的长发,和又嫩又软的脸庞,只觉得胸口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炸裂开了。
阿昭,由我来陪你可好?
沈瑞慢慢闭上了眼睛,拥着秦云昭的手臂渐渐加力。几回梦中念念不忘,今夜他终于一尝芳泽,更能拥着她柔软的娇躯紧紧贴进自己怀中,哪怕起因只是因为阿昭醉后的错认,但是这种感觉……他不想放弃!
“三爷?三爷?”余江见沈瑞良久未出,立在院门口压低了声音轻唤了几声。
沈瑞陶然含情的眼眸复回清明,没有应声,只轻轻取下秦云昭挂在自己脖子的双臂,将她打横抱起放回了房间中。
月光透过窗纱将室内照得一片朦胧,沈瑞像安放最宝贵的珍宝一样,轻轻慢慢地把秦云昭放到床上,温柔地为她脱下木屐,犹不舍的轻吻了下她的红唇,听着外面余江又在轻唤,这才起身为她垂放好鲛绡罗帐,掩门走了出来。
余江已经踏进了院子,有些惊疑地看着沈瑞从房间中走出,一时不敢作声。
沈瑞转身走向露台,将掉在露台上的几粒荔枝捡了起来,放回篮子中,顺手扶起了那只横倒的酒瓶,将篮子搁在了小竹桌上。
他来过的事,沈谦回来必然会知道……沈瑞回头看了眼秦云昭的房间,默立在桌子边想了想,突然拈起桌上放的两双竹筷,将两碟冷盘各挟了几箸菜扔出了露台,拿起酒瓶将剩余的几滴酒倒入两只小酒杯中,摆出了曾经对酌的样子。
末了还剥开了几只荔枝吃了,却把果皮和核儿留在了桌上,这才轻轻走了下来;看了已经退回院门处的余江一眼,沈瑞轻轻开了口:“回吧。”
“是。”余江连忙应了一声,然后牢牢闭紧了嘴。
刚才他没有眼花,三爷是从秦姑娘的房间里走出来的,那房间里却没有点灯!三爷他,真是疯了……
余江偷偷觑了沈瑞的脸色,见他脸上虽然平静不显,但是多年跟在三爷身边,余江能够感觉到沈瑞的心情极其愉悦,似乎还奇怪地带了一种凝重。
愉悦,和凝重,这两种情绪怎么会揉合在一起呢?余江有些迷惑,忍不住又看了沈瑞一眼。
沈瑞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余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些事,眼见为实。”
三爷这是警告自己不要乱猜测吗?余江心神一凛,低头肃敬应了一声“是”,后背微微出了一层汗,跨上马紧随在沈瑞身后向南城疾驰而回。
南城。象南王族的府邸中,坐在水轩中的沈谦看着半伏在自己面前献酒的艳丽舞姬,愕然而起,转头看向安布:“安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先前与安布专心谈话,并没有正眼看过堂下的艳丽舞姬,等这舞姬一曲舞罢上前敬酒时,他才发现那女子竟然是安妩。
而安布刚才却说,这名舞姬是象南专门送给沈谦的!
“若安布殿下有心结修两国之好,大可把安妩公主献于我大夏皇室。我沈谦不过区区一将,不敢受殿下这份礼!”
既然安布王子说是送,那他就把安妩当礼物看待,礼物而已,可收,也可拒!沈谦面色肃正,当场就拒绝了。
安布见他说得坚决,面色有些尴尬起来,略带了些怨怼地看了妹妹一眼。要不是妹妹提议此事,他此时也不会如此下不来台,听着大将军的语气,似乎还隐隐有些生气。
安妩不是常跟在大将军身边围前忙后的吗,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大将军根本就对安妩没有半点意思?要真是如此,不仅自己这一边失了面子,怕是还得罪了大将军了。
安妩红唇紧咬,捧着酒杯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反而莲步轻移,又向沈谦靠近几分:“沈四哥,安妩心慕你英雄了得,只求能跟在你身边,哪怕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