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起,主帆举,侧帆扬。
秦思源带着妻子在白城先安了家,秦云昭则悄然带了一支船队从白城海军卫的专用码头出发。
碧螺晕船得厉害,被留在了白城,夏雨和银沙顺利上了船,跟在秦云昭后面也着了一身像骑装一样的衣裳,头发扎了个马尾后紧紧盘了个束髻,只用一根簪子别住。
头几天还有些别扭,等看到不仅秦云昭行动自如,就是袁姣娘也是如此后,两个人这才适应起来。
刚出海时,见海天辽阔,夏雨和银沙还惊呼了一阵,几天之后,周而复始都是相同的景色,再加上经了一场小型风暴,两人这才觉出了脚下的虚来。
难怪常听人说“宁欺山,莫欺水”,脚踏实地跟脚下发虚,四周茫茫无援,这种心境实在是太不同了。银沙忍不住悄悄问夏雨:“夏雨姐姐,还要多久才会到南洋?”
夏雨摇了摇头,她也是第一回跟着姑娘出海的,并不清楚会要多久时间,含糊着说了一句:“应该快了吧,我听姑娘说我们的船是顺风呢。”
这一趟,秦云昭首站先往南洋诸岛而来,南洋诸岛盛产香料,用丝绸换来,再北上运往冰原海彼岸,价增百倍。
海盗,她此时已经不怕,白城海军卫有四艘战舰随行护航,这样的待遇,哪家海商能有?有韦家两位精干的阴阳师助阵,结合她自己的知识,可以提前预测风暴,有很大的机率能够避开危险。
这一趟,她是卯足了劲儿要挣个盆满钵满回去,不为别的,就为沈谦如今已经铁了心跟了四皇子虞泽弘,两人私下交谈那般随意,其中关系牵扯已经至深,虞泽弘如今需要大量的银钱,她就在海外不着痕迹地帮他赚够银钱!
有她这一份努力,四殿下那里必然大有保障,沈谦……也可以得了助力,大展手脚。毕竟是夺嫡啊,自己才来这世上时,本以为就会当一个富足的小农而已,哪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参与进这最上层的争斗中。
夕阳已落,圆月如银,秦云昭紧握着船舷迎风而立,轻抚着挂在颈上的那只玉葫芦,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前面依旧是波澜壮阔的大海,大夏国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心情,会如这海水一般,起伏不平……
一弯玉钩漫行天宇,柔和不明的月光静静照着中军大营。
在成排的营房中,一处地盘最大的小院里,沈谦几手从井里提了一桶水出来,兜头往身上一淋。清凉的水流哗地冲洗过他裸着的上半身,夏夜的暑意,和刚才练完功的一身热汗,都被冲了个精光。
水珠从强健却不贲张的上身那麦色的肌肤上滚落,浸进了男人下面的裤子里。裤子已经被水浇湿,宽大的裤管湿哒哒地粘着,显露出了挺翘的臀,和一双修长而有力的腿。
沈谦清洗了一阵,踏着木屐进了房间,几手擦干了身上的水,从装衣物的箱笼里先翻出了一条暗蓝色的四角内裤打算换上。
丝滑柔软的布料一握进手里,沈谦刚硬的脸部轮廓不由自主就柔和了下来;这是阿昭亲手给他缝制的贴身衣物……
沈谦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伸手取出今天靖风来的密报,仔细看了起来。靖风因功提拔,调任芜城从四品的指挥同知。
芜城东北向临海际线,虽也为边关之城,但是据海而守,除了偶有海寇骚扰,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外敌攻入的事。但是芜城距京都,急行军只须五昼夜,又是莱国公布署亲信最多的地方;芜城兵事不可小视。
上回趁着大胜血羯,各方势力博弈,将几处将领都作了调整,芜城军中也被安插进了不少人。
靖风是兴州军出来的人,自身本领过硬,露了身手后,慢慢被兵士们接纳了进来,如今在芜城中下层军官中,已经很有一番人脉了。
沈谦细细看着靖风传来的密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同是莱国公当初安插的人手,如今却就亲近大皇子还是七皇子暗中争论,加上其余几位皇子暗中出手,如今莱国公的力量已经被分化了,还被隐隐挑起了互相敌视的情绪。
这可真是好事。种子一旦种下,只须不时浇水施肥,等着它发芽长大;阿昭那报复一击,影响如此深远,想来当初就是那野丫头也始料未及。
阿昭真是一个意外的变数啊,想当初,自己不也是被她狠骗了一场么。沈谦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烧成了一团灰,瞧着灰烬扬扬落下,心思也开始飘忽起来。
大海茫茫,没个落脚处,就是驯鹰也飞不了那么远,他无法给阿昭传信,也不知道阿昭现在在哪里了,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沈谦将颈上挂着的黑魭石紧紧握在手心。黑魭石被他长久贴身戴着,已莹滑如玉,有如阿昭柔润如脂的肌肤,让人醉了心、迷了眼。
“我眼睛看迷了……”二层艏楼上,银沙仰望着满天星斗,用力揉了揉眼睛,还是没能分清楚姑娘说的哪个星座是哪个星座。
夏雨却是若有所得,嘴里喃喃念了一阵,这才左右活动活动了有些僵直的脖颈:“姑娘懂得真多,原来里面真有些门道……那是什么?”
银沙下意识地抬头向天空看去,片刻后才发现夏雨指的左侧的方向:暗黑的海面上,有一片淡淡荧光,随浪涌而来,越来越靠近船队。
在海上航行了这么久,夜里还没看到过这样的事!银沙心里一紧,夏雨已经敲响了挂在艏楼上的警铃。警铃晃动,拉扯着一条细绳一起动了起来,清脆的铃声成片在船上响起。
秦云昭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间,在夏雨的禀报和指划中眯眼细瞧了瞧,沉声发了话:“是一个趴在浮木上的人,还活着,去条小艇,把人救上来。”
看洋流的方向,应该是从西面飘来的,西面应该还是大夏的海域,但是在虞泽弘拿出的海疆图上,那边并没有岛屿,难不成是商船遇上了海盗?
一盏茶以后,秦云昭看着面前水淋淋被拖上甲板的男子,取下他身上一丛海藻,微微挑了挑眉,荧光藻?倒是个好东西。
只是这人……秦云昭的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
这应该还只是一个少年,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子被海水泡得有些浮肿,手掌有厚重的茧子,脚上的鞋子早掉了,明显可以看出原来应该穿的只是草履,两只脚腕上都有一圈紫黑的伤痕,似乎常年戴了脚镣,一身粗麻衣裳也褴褛破烂,露出里面不少陈旧的鞭痕。
秦云昭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看着不像是被遇了海盗,反而像是从哪儿逃出来的劳工?这荒无人迹的大海中,也有黑砖窑吗?
秦云昭摆了摆头,袁姣娘已经令人那少年扶了起来,灌了一大碗温热的糖水进去,又有随船大夫上前诊脉,取出银针给那少年扎了几针,恭敬转身回事:“大当家,他只是虚脱了,一会儿就会醒了。”
果然过了盏茶的工夫,少年慢慢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眼前的亮光和几个人,下意识地双手抱头先以保护性的姿态把全身蜷缩了起来,然后才慢慢觉出了不对,抖着嘴唇问了出来:“你们…你们……”
“是我们救了你,你是谁,为什么会漂在海上?”秦云昭见人醒了,先让银沙下去做完白粥上来,自己则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微笑着问了出来。
少年瞧着她容颜清妖艳殊,怔神之后又环顾了一周,才猜出了自己是遇到了路过的商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恩人!求恩人救命!”
他已经被搭救上了船,却还求着救命?秦云昭的秀眉不由一蹙:“先说清是怎么回事?”
“是,我是从猪笼岛上逃出来的,有一帮坏人抓了我们到猪笼岛上挖金矿……”
秦云昭眼睛募地睁大,大夏的海疆图上,这一处航线附近并没有什么岛屿,哪里来的什么猪笼岛,居然上面还有金矿?又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借着招人去盐场做工的名头,强押了人上岛来挖金矿?!
秦云昭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据救上来的这叫做王二牛的少年所述,他们被招了工后,是在半夜里被突然叫醒,强行押上了船,大概到天明时分,就到了押船的人说的猪笼岛。
一上岛,他们就被搜了身,戴上了脚镣,赶进矿井里挖矿。看守他们的人极其凶恶,他们必须没日没夜地干活,稍有懒怠,就会挨上一顿皮鞭。
有经验老道的人悄悄说,他们挖的是金矿,这样偷偷挖金矿,定是背着官府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这里的矿头儿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去的。
王二牛这一批人是第二批被运上岛的劳工。第一批过来挖矿的,是更远几处乡下的人,也是有人来村里招工,说是去盐场做事,所以跟了来的。
同乡出来这么多人,大家都没有什么担心,谁知道光天化日的,居然会被押上猪笼岛挖矿。那批人只比他们早到半个月,因为劳作艰苦,条件又差,每日佝偻得腰都直不起来,时不时还有塌方,如今十成里面已经死了五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