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琝瞧着婆婆有话要对三弟妹说,自己先开了口:“母亲,管事们现在也侯着了,媳妇要先告罪了。”
她是嫡长子媳妇,正在当家理事,每天下面的人等着要禀事领对牌,确实耽搁不得。尚金芝点了头让她先去了,这才面向姚玉兰开了口:“今儿不是休沐吗?老三不在家好好歇着,又去哪儿了?”
“三爷去了外书房。”姚玉兰连忙答了,“这些时日想是公事繁忙。”
听着婆婆淡淡“嗯”了一声,姚玉兰赶紧开了口:“儿媳瞧着三爷辛苦,每天都吩咐小厨房里给三爷熬了山参鸡汤补身子……”
尚金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起来:“我那儿还有几枝好参,回头就让人给你送过来,你也劝着老三一点,公事再忙,也不要亏了身子,他还年轻,走的又是文臣的路子,以后的路还长……”
老三天生聪颖,假以时日,以后未必就不如老四,她有的是后福可以享。只是文臣历来要熬资历,先翰林后六部,历练之后还要再放几任外任打熬些年头。
有沈家和他外家照拂,只要不出大错,老三还是入阁拜相有望的。就是可惜了,要是老三是嫡长就更好了……
沈瑞跟自己请的一个心腹幕僚议了一阵事,就让人退下了,余江匆匆赶了过来:“三爷,血羯的使者进京了,已经住进了鸿胪寺的八风馆,皇上下旨让御林军十二个时辰护卫着。”
竟然用了御林军来护卫!沈瑞心念一转,已经知道皇上这一定是明白血羯使者这一路过来的波折了。与血羯打交道,皇上到时自然少不了要叫上四弟一起。
沈瑞眉头微蹙,让余江去请沈谦过来,余江却很快就回转了:“三爷,四爷一早就出去了。”
一早就出去了?沈瑞不由想起昨天沈谦那通身透着快活的样子来,突然心头一动,叫了余江过来:“去福瑞祥。”
秦云昭带着无双和夏雨跟福瑞祥的成二掌柜顺利交接完货物,欣然应了成二掌柜的午宴,几人一起去了东篱酒楼。
刚刚落座上了茶,成二掌柜才点完了菜,酒楼的掌柜就敲门走了进来:“成爷,真是不好意思,有位爷也想要这个雅间,您看能不能给个面子,换一间……”
东篱酒楼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虽然是酒楼,却设了一座极有雅趣的后园,满种了名品菊花,如今虽已入冬,依然还有不少名品长开不败。
这个雅间外有一截宽敞的阳台,正是最好欣赏菊花的位置,所以见到秦云昭过来以后,成二掌柜一早就使人订了下来。
福瑞祥生意做得大,明面上还是皇商,京都有人流传福瑞祥的东家并不是真正的东家,而是听命于人的,势力不可小觑。明知道福瑞祥在这里宴客,还公然要求调房间的,又是酒楼的掌柜亲自出面来说情,成二掌柜就知道定然不是寻常人。
跟秦云昭主仆几人道了声歉,成二掌柜就随着酒楼的掌柜走了出来,他就是让出这个雅间,也是要见上来人一见的,总得让来人承他这一回的情。
不想进了旁边的小雅间里,却是沈瑞在端茶独品,成二掌柜一见是熟人,脸上就连忙堆下了笑来:“原来是沈大人。”
漕帮官商勾结营私一案告破,沈瑞由从四品的户部郎中升为正四品的户部侍郎,别看明面上只升了这一级,实际上是任的户部左侍郎,又是在圣上心目中挂过号的人物,只等过个两年挂个外任放出去任一方巡抚,到地方上历练一番,回来一个尚书的位置那是稳稳跑不掉的。
成二掌柜深谙其中曲折,所以一见是沈瑞,面上就端出了恰恰合适的热情和客气:“既然是沈大人邀友赏菊,成某即刻就换间雅室。”
沈瑞微微颔首致谢,随口就笑问了一声:“成掌柜不在店里忙着,倒是好清闲过来赏菊了?”
成二掌柜马上想了起来,上回清荷坊秦东家跟沈大人这里也是打过交道的,连忙说了实情:“是兴州清荷坊的秦东家押货过来了,所以成某这才设宴给秦东家接风洗尘。”
阿昭来京了!沈瑞心中猛然跳了起来,脸上却只带出了一分浅浅喜色:“哦,原来是秦姑娘来了,也是旧识了,去年托她的福,她那几车皮毛让内子那嫁妆铺子还增利不少,我正该去拜会拜会。”
成二掌柜并不知道沈瑞与秦云昭之后还有故事,只当沈大人是想探问今年可有好皮毛过来,反正福瑞祥的货已经收妥了,当下欣然带了沈瑞过去。
秦云昭正和无双、夏雨立在阳台上倚着栏杆赏菊说笑,听到身后门响,回头看时,竟是沈瑞先走了进来,连忙敛了脸上笑容,端正福了一礼:“沈大人。”
沈瑞按住心头的欢喜,盯着秦云昭脸上的面纱看了片刻,想像着方才面纱下那如初桃新绽的笑容,目光扫过她澄如秋水的杏眸,抬手虚扶了一下:“本是故人,秦姑娘不必多礼。”
跟在他身后的成二掌柜刚要说话,沈瑞的长随余江就叩门进来,附在沈瑞耳边轻语了几句,沈瑞轻轻点头,让余江先下去了,这才含笑转向成二掌柜:“难得秦姑娘远道而来,这一次洗尘宴就由沈某来做东吧,还请成掌柜转给沈某这个面子。”
成二掌柜立即明白刚才余江怕是来禀报,沈瑞邀约的人临时有事不来了,所以沈瑞才打算就在这里一起入席。
能和户部侍郎多套些交情,这样的好事寻常也是难求来的。成二掌柜连声说着“不敢”,就请沈瑞在主位上先坐了下来。秦云昭居于左手客位,成二掌柜居于右手,无双和夏雨两个末座相陪。
主宾坐好,先前点的菜就陆续端了上来。沈瑞又叫加了两道菜,这才令了开了酒,亲自执壶给秦云昭先斟了满杯:“薄酒一杯,给秦姑娘洗尘,还请秦姑娘不要嫌弃。”
沈瑞后来在兴州虽然是没能再跟秦云昭照面,却是在听到秦思源新婚之喜后,给柳街秦宅送上了一份贺仪,秦云昭不好拂他的面子,只好由得他倒了个满杯。
谁知道沈瑞却是菜未开吃,就敬酒先干了,秦云昭微蹙了眉头,也只得空着肚子一口干了杯中的酒,不等沈谦倒第二杯酒,就将自己的酒杯倒扣了过来:“沈大人,民女本不善饮,更怕醉后失态得罪了大人;民女还是以茶代酒相陪吧。”
成二掌柜瞧见秦云昭倒扣酒杯的动作,心里微微一惊,正想帮着说几句话圆过去,却见沈瑞侧头看了秦云昭一眼,竟是含笑点了头应允了:“好,那你就以茶代酒吧,我再敬你一杯,谢谢你在兴州送我的那些土仪。”
成二掌柜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沈大人去兴州的时候又跟秦姑娘碰了面,看样子交情也是不错的。
见夏雨已经给秦云昭斟了茶上来,沈瑞将自己的酒杯倒满,举到了秦云昭眼前。秦云昭看了他一眼,捏着茶杯跟他轻轻碰了杯,半撩开面纱,微微仰着脖子喝了一口。
沈瑞盯着面纱下露出的那截白玉般弧度优美的下巴,和柔润樱粉的唇,喉头微咽,见秦云昭轻举茶杯向自己示意,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轻轻长吐了一口气:“此间再无生人,秦姑娘就是去了面纱也行的,免得进食不便。”
秦云昭杏眸在沈瑞脸上一转,嘴唇微抿应了一声:“敢不从命。”伸手轻轻将面纱取了下来。
沈瑞瞧着她侧脸上那道“疤痕”,乍看下跟去年如出一辙,可他向来观察细致,去年秦云昭脸上那“疤痕”快掉下来的时候,还是他在旁边看着的,那条贴作假疤痕的鱼胶,如今还在他书房的一只小匣子里。
这么近距离地一瞧,沈瑞就明显看出了秦云昭脸上那道“疤痕”跟去年还是有几处细微的不同;想着也难为她从哪里找来这么相似的一条鱼胶,不由勾了勾嘴角。
秦云昭懒得理会他,大大方方地跟成二掌柜敬了一回酒,几人这才正式开吃起来。
少顷宴罢,秦云昭还想等沈瑞先走了,她好有些事跟成二掌柜这里打听,却没想到,沈瑞竟是捧着一杯茶坐着不动,不时闲聊几句,大有要一直坐在此间的架势。
户部侍郎都是这么闲的吗?秦云昭心中有些生躁,借口更衣先走了出来。果然不一时,沈瑞也往这边走来,见秦云昭正走在拐角处,步履不由加快了几分:“阿昭,你来京都怎么也不给我递个信?”
“民女自忖跟沈大人并没有这么熟的交情,哪有那脸面去冒昧上门打扰。”秦云昭听着他刚才当着人叫自己“秦姑娘”,避了人张口就唤自己“阿昭”,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沈大人今天过来是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沈瑞瞧着秦云昭还是特意远着自己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泛堵,“知道你过来了,我想见你,就过来了。”
他其实想问秦云昭很多话,那天她在去靠山屯的路上为什么会失踪,又怎么会得知密事赶去给沈谦报信,路上可是辛苦,随军的那些时日过得可好……
可瞧见秦云昭那冷淡避远的样子,沈瑞竟是一下子什么都不想问,径直把想见她的心思挑明了说出来。
秦云昭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