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自回京以来,一直走的是自己的门路,还没有这样跟着父亲在公开场合一起正式出席的机会,下月初三……这是给京中诸府权贵的一个信号么?
沈谦并不觉得这样的父子正式出场会有多大的意义,若他留任京中,满京权贵又有哪个会蠢到不将他当作沈家人呢?
想起刚才父亲问自己的一句“你可是还因为你娘亲的事怨我”,沈谦心里微微发堵,这怕是父亲想在人前显示父子俩关系亲密吧;或许是随着他这次立功回京,京中一些人围着他娘亲的事又说了一些闲话了。
毕竟他的亲娘原来是白太傅的嫡女,虽然家中骤逢大难,白太傅身死,老夫人殉夫,白家合族被贬为庶民,流千里;可原来还是有不少门生故旧的。
而且虽然被贬为庶,却并没有绝了白家家中男丁的科举之路,舅舅发愤茹苦,重新金榜题名,一步步做到了全州知府,其他也有不少族亲重新站了起来;只是如今也只有重新光耀门庭一途了,要翻案是绝无可能。
白家一案是当今圣上最终定下的,虽然个中有冤屈,谁又敢说圣上的不是?就是圣上后来醒悟到其中关窍,也要顾着自己的面子,把这事囫囵揭过而已,对白家那层淡淡愧疚,哪抵得过天子的颜面重要呢?
沈家当时正在跟白家议亲,白家出事时刚下了小定,本来沈家是想这门亲事作罢,可沈峻山不肯毁诺,坚持要娶已经是民女身份的白曦若。
家逢大难,白曦若一病不起,如果跟着家人一起流徙千里,怕是在路上就会香消玉殒了。一番妥协之下,白曦若以侧妻的身份嫁给了沈峻山,虽然得丈夫爱护,心中难免郁郁。
沈谦十岁之时,父亲沈峻山外出公干,白曦若再度怀孕时不慎早产外加难产,半夜三更贴身嬷嬷丫头去求对牌请大夫和稳婆,等到请来了人,白曦若早已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一尸两命地去了,只留下一张蘸血写的绢帕,求沈峻山答应不要让尚金芝插手沈谦的亲事。
沈峻山回来之后,打杀了不少下人,可沈谦却知道那些下人不过是代人受过,当时激愤之下跟父亲顶撞起来,被罚跪了三天祠堂。
出来后,父子两人的关系就隔阂淡漠了许多,沈谦服完三年母孝,留书一封私自就去了兴州。兴州正值乱向,却给了沈谦大好机遇,让他一步一步累军功站了上来。
曾几何时,自己眼中高大的父亲鬓边也染了银霜,父子之间竟然要用一起出席正式场合的方式来向世人彰明父子的亲密关系了?
沈谦心情复杂地看了父亲一眼,淡淡应下了这事,两父子竟然又相对沉默了下来。
“父亲,若无别的事,儿子先告退了。”沈谦在一片静默中开了声,听沈峻山刚说了一个“好”字,就站起身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沈峻山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将还没说出口的半句话默默咽了回去。谦儿是曦若亲自教导的,白家清贵,在教导子嗣上,确实厉害。
谦儿被教导得很出色,更是凭着白家原来的关系,拜入了药谷门中,家传之外,另外还习得了一身好武艺。若是这个儿子是嫡长子,这武侯的爵位必是由他承袭也不会降等,偏偏造化弄人,这个最出息的儿子只是庶四子。
嫡弱庶强,谦儿心中又对嫡母一直有恨,如今不过是因为顾忌自己而已……沈峻山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觉得头痛。大儿子沈昀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二儿沈煜庶出就不说了,三儿沈瑞自小聪慧,却是走了习文的路子。
不过如果沈家能度过这一段难关,假以时日,沈瑞未必不能入阁拜相,那时沈家有瑞儿撑着,谦儿或许会继续顾忌下去,不然……
沈峻山从书架最高一层取下一只长匣子,取出里面的画卷慢慢展开。
精心裱过的澄心纸上,一名清丽的女子手中拈着一枝杏花,低眉凝视,嘴角虽然微翘,眉间却笼着一抹无法散去的轻愁。
沈峻山细细地看着,却不敢伸指去抚,连呼吸都慢慢放缓放轻:“曦若,你把咱们的儿子教得很好……可惜,嫡庶有别,沈家不能乱……”
沈瑞走进内室,见里面灯火明亮,姚玉兰虽然困顿,还倚在榻上等着他,脸色不由柔和了几分:“不是叫你先睡吗?”
姚玉兰连忙起身:“三爷这么辛苦,妾身不能为三爷分忧,也只能多体贴三爷的身子了。妾身让人在灶上熬着山参野鸡汤的,三爷先用一碗吧?”
见沈瑞点了头,连忙吩咐大丫头鹅黄去取了汤来,等沈瑞用了汤,又服侍着他洗漱了,这才着了寝衣上了床。被子已经被暖笼烘得热烘烘的了,却抵不过身边男人身上传来的温暖让人安心。
姚玉兰借着说话,悄悄把身子贴过去几分:“三爷,方才母亲留了我和大嫂说话,似乎有些让我们留意京中贵女的意思,四弟那里莫不是要在京中任职了?
他在兴州多年,听说后宅并没有女子操持,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会合四弟的心意。我听着母亲的话,很有让我们帮他访一访的意思,可四弟一身的煞气,现在剃了胡子还好些,早些时候他回京述职,还有好些贵女被他那样子给吓着呢……”
“你只管暗中看看有哪些合适的待嫁女子就是了,若是母亲问起就说,若是没问,你就不要说出来。”沈瑞心中哽了哽,才慢慢答了句话。
当年沈谦的亲娘死前留血书的事,他隐约有耳闻,母亲这是不死心吧,还想着用亲事来牵制一二?怕是父亲那里依旧不会允。
毕竟那女人已经死了,这世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女人虽然死了多年,却成了父亲心口的朱砂痣呢……
朱砂痣……莫名的,沈瑞突然又想起了秦云昭来。秦云昭如今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心口的那粒朱砂痣呢。
姚玉兰却是在细细品着婆婆的话,四弟毕竟是庶出,如今又是高位,在亲事上头,婆婆定然是不喜他再压着大哥和夫君的。
那贵女就得门第不是太高,免得进门就凭着她娘家的身份有恃无恐,也不能太低,太低了配不上四弟的官职,容易让人对婆婆诟病。
她进门之后,对家中有这样一位至今未娶的四弟也颇为好奇,隐约听到侯府的老一辈的下人说,是他要找一位合自己心意的女子才会娶亲。
“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合四弟的心意呢?”姚玉兰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沈瑞的眼前却兀然掠过了阿昭的面容,想起回京前沈谦对自己暗里对阿昭的探问圆滑地搪塞了过去,和他那时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沈瑞突然就有些烦躁:“操心那么多别人的事做什么!”
他平常跟姚玉兰说话也是言语温和的,突然这一下语气有些重,姚玉兰不由一噎,心里就有些委屈,转念心思在“别人的事”那几个字上绕了一圈,就想着夫君莫不是嫌她****不该操的心?
该操心的,自然就是自己还没有一个儿子了……姚玉兰连忙咽了心里的委屈,温婉地将头轻轻倚在了沈瑞的肩头:“夫君……”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手臂。
沈瑞却翻了一个身:“很晚了,都累了,安置了吧。”
姚玉兰的手从丈夫的手臂上滑落到他背后,落了个空。姚玉兰脸皮忍不住一臊,咬了咬牙,低低应了一声,躺平了身子,迷迷糊糊了半宿才睡着。
等到第二天醒来,枕边早就空了。姚玉兰叫了大丫头过来帮她洗漱:“现在什么时辰了,三爷今天不是休沐吗,什么时候起的,你们怎么也不叫醒我。”
鹅黄连忙答了话:“回太太,现在已经辰时一刻了;三爷寅时两刻就起了身,直接往外书房去了,让婢子不用惊动您。”
柳绿已经摆了早饭过来,见时辰不早了,姚玉兰连忙急急用了几口早饭,往春晖堂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田琝早就过来了,正在服侍尚金芝用茶,见姚玉兰来了,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三弟妹来了。”
姚玉兰瞧着她眼下虽然用脂粉遮了,还隐隐看得到一点青黑,心里猜测着原因,脸上却是恭谨笑着行了礼:“母亲,大嫂。”
尚金芝放下了茶盏就笑了笑:“都说了爷们儿的休沐日你们就不用过来了,服侍好当家男人才是正经事,你们就是不听,一个两个巴巴儿地非要过来服侍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田琝膝下嫡子庶子已经有了几个,还没有什么,姚玉兰却是脸上微微一红:“天下孝道为重,母亲要说这话,可不是要折杀媳妇了。”
她何尝不想服侍好当家男人,早早诞下子嗣,可是这事急也是急不来的,她头里生了个大姐儿,也证明自己不是不能生,可偏偏这几年调理着身子,就是没有怀上。她又有什么办法?
上回想着去上香求子,结果差点累得丈夫没了性命,姚玉兰如今是再也不敢提这事了,只是努力对沈瑞小意温存着,怕他会嫌晦气厌了自己。偏偏沈瑞连续出京公干,好容易回京了,每回都是忙于公事,就是歇在她房里,也甚少沾她的身子。
要生孩子,这事儿她一个人可玩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