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更漏,武侯府的内书房里却还灯火明亮。
武侯沈峻山脸色凝怒:“他们素来妄为,那也是对商贾而言,如今竟然还敢把爪子伸到你的头上来了!看来以前还真是小觑了他们,果然好胆!”
嫡长子沈昀如今正任着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也是从四品,不过这位置却也是个要紧的。今天一得到下面的报讯,知道沈瑞出了事,立时就把那活口给抓在了手中,令心腹严密拷问,虽然得了些讯息,但是也不多。
武侯膝下四子,只有他和三弟沈瑞是嫡亲的兄弟,老二和老四都是庶出,如今又俱是外放,因此现在只有这父子三人在书房里暗议。
原来还以为那些人会顾忌,如今看来竟是悍然撕破了面皮,可恨今天那名刺客的口供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形成有力的证据,在朝堂上让他们这边一举反击。
武侯跟两个嫡子商量了良久,最后还是决定让沈昀放出讯息,称沈瑞被神秘大侠所救,当日暗中袭击的二十三人均被当场击杀,反正现在二十二具尸体,也只须再拉一具来凑进去就是;沈瑞这边,则暗中联络力量加快对漕运营私的追查。
“这些时日,老三出门记着当心,千万不能再出城了,无事下值后就早些回府。”沈峻山看着沈瑞关心地嘱咐道,“我这里会拔四个身手好的护院给你,还有你四弟那里……我会传信让他也给你遣两个暗卫来跟着。”
沈瑞连忙感动地应了:“都是儿子的错,惹得父亲为我如此劳心费神。”
沈峻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两个儿子先回去休息了,自己慢慢坐了下来。老三生性喜文,他便从了他的心愿,让他走文官这一条路,他也果然聪慧,加上岳家扶持,在这条路上走得甚是稳当。
夏朝皇亲是三代降等袭爵,其余公侯等爵位却是逐代降等。除非立下赫赫之功,否则传至下一代定然降爵。侯府虽然勋贵出身,可这一品侯爵的位置能从他父亲手上传承下来,也是他自个人用战功拼出来的,皇上除了并未对沈家降爵,还亲赐了一个“武”字。
如今大儿沈昀虽然得用,但却是个守成的性子,要说能搏圣上青眼,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的距离,等他百年以后,昀儿要袭了他的爵位,就会降至伯爵了。
沈峻山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桌面上敲着,心里忍不住生出一声叹息,要是老四跟老大这两个人能调个儿就好了。依老四的军功,只要稍加运作,保住沈家侯爵位置是稳妥妥的,可惜了,老四却是个非嫡非长的……
沈瑞回了自己的院子里,问了妻子已经服了安神汤睡下了,这才转到外院来。长随余江一直在外院候着,见他来了连忙行了一礼跟了上来。
沈瑞并没有出声,直到走进了自己的书房才轻声问了出来:“打听到了?”
余江连忙也压低了声音回禀:“禀三爷,查到了,那个时辰从北门进城的有几支商队,但是只有顺安镖局从兴州押的那趟镖会走那条路。小的打听到了,是兴州清荷坊给福瑞祥押送来的一批衣料和皮货,押车的除了一个掌柜,还有两名女子,就在城南的悦兴客栈租了个独院落脚。”
当时虽然只有那名侠女现了身,不过她坐的马车上还有一名女伴也是可能的。沈瑞点了点头,谨慎地问了一句:“没让人发现你在打听吧?”
余江赶紧答了:“没有,三爷,小的一直很小心。不过……也是怕被人发现,所以没能打听出那两名女子是什么来路。”
兴州清荷坊的掌柜押货过来,车上带了两名身份不明的女子……沈瑞挥挥手让余江先下去了,自己靠在椅背上静静想着。
一天之间经历生死,饶是他心性素来沉静,那时也几乎骇然失态,千钧一发之机,那女子像从天而降一样,刹时就以连弩击杀了十人。
大哥说那十人均是一箭穿喉当场毙命,包括后来的那十几个,也多是一刀直击要害致死。这份狠辣和精准,委实令人心惊。
他对五城兵马司的人说,是一名江湖奇侠恰巧路过,援手相救,就是对大哥也是这种说法,把她描述成了一个独行的中年男子。
不仅大哥,就是父亲也深信不疑,说若没有几十年的精炼,确实不能想像一人能毫发无伤地歼杀二十余人。要是以前,他也是不能想像的,偏偏今天是他亲眼所见。
那女子身形纤弱,说话的声音亦是清丽悦耳,虽然蒙了面纱,可他第一感觉就是这女子年纪尚小,特别是那双杏眼,澄澈如幽潭,流露出的那一丝悲绪,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惊魂方定的他看进了眼里。
她连杀二十余人救下了他,却并不愿意跟他有什么瓜葛牵扯,直言不愿惹上麻烦,这聪慧的女子心思倒是伶俐,那自己要不要还去那悦兴客栈走一回呢?
书房内灯火憧憧,有节奏地响起了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
秦云昭和应掌柜第二天到福瑞祥倒是顺利,花了大半天将原来契书约定的货物清点交割完毕,两车皮毛也一一验看了,银货两讫;但是在来年供货的契书上两边却意见不一。
福瑞祥想独自拿下冰蓝缎在京都的供货份额,秦云昭这边却只愿给出六成从福瑞祥走,另外四成另走别的几家老店。
两边一时虽然没谈拢,但是商场上的客套关系还是要的。福瑞祥二掌柜成华生就在三宝楼设宴,为秦云昭和应掌柜先接风洗尘。
生意嘛,自然是吃吃喝喝拉熟关系后继续再谈,没有一时谈不拢就赤眉白眼的,秦云昭和应掌柜自无不从。何况他们还多带了一批皮毛要寻下家,跟成掌柜这里多聊聊,也能对京都这些商家心里有个底。
两边入席不久,跟在成二掌柜身边的小厮就敲了门进来,附在成华生身边耳语了几句。成华生连忙跟秦云昭道了声失陪:“我家大掌柜恰巧就在隔壁雅间里宴客,让我过去跟客人敬杯酒。我去去就来,回来先自罚三杯。”
秦云昭淡淡一笑:“成掌柜自去敬酒,生意场上难得结人缘,我们这边不碍事的。”
成华生见她说得体贴,又告了声罪才出了门。应掌柜瞧着门拉上了,才压低了声音跟秦云昭商议:“东家,那份额……”
京都这块蛋糕看着诱人,可细究到里面哪一家背后都是关系盘根错节地复杂。清荷坊的根在兴州,人手不足、实力不够,手还伸不到这么长,按说全盘托给了福瑞祥确实比较省心。
秦云昭自是明白应掌柜的想法,微微颔首:“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福瑞祥名气大,在夏国多处繁华城池也设了几家分店,冰蓝缎经它之手,怕是宫里的路子都进得。不过给是要给的,要一下子给得爽快了,有些条款就不好扯了。
秦云昭看了今天的架势,紧急就转了策略,决定先掐出余地,后面再慢慢磨,等把一些细项说出来,对方也只觉得你到底也是让步了。到时再说各让一步,来个折中,那样对清荷坊才能最有利。
秦云昭低声将自己的想法给应掌柜说好了,到时她唱白脸,应掌柜就唱红脸等等,应掌柜正在点头,秦云昭突然住了口,抬眼看向房门。
房门叩响几声后就被轻轻推开了,成华生当先走了回来,身后却还带了两个人,满面笑容地向秦云昭和应掌柜招呼:“秦姑娘,应掌柜,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大掌柜文佑德,这位是沈三爷。”
见秦云昭看向沈三爷后微微一怔,成二掌柜连忙解释:“沈三爷正在寻些好毛皮料子,今儿凑巧看到店里收的货,不仅转买了几张,还想请大掌柜帮牵线再多找找,看还有没有那样的好货;可巧秦姑娘刚好也在这儿,我就正好把沈三爷带过来当面问上一问。”
还真是“可巧”啊。自己这边才跟福瑞祥谈生意,沈瑞立马就找上门来,还刚好这么碰了面。打死秦云昭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碰巧的事,看来沈瑞还是在暗中查了自己,而且这么快就借着机会找上门来,手段也是个不弱的。
年纪轻轻就任了从四品的户部郎中,这样一个官场上的人会因为赶着想报恩,就不顾自己那天摞在那儿的话,过来查自己的底细?秦云昭看着沈瑞礼貌一笑,规矩福了一礼:“沈三爷好。”
沈瑞俊脸含笑,伸手虚扶后还了一揖:“沈某一直想寻几张好皮子,原来就让文掌柜要收到好皮货了就告知一声,恰恰得知这批皮货是秦姑娘带来的,因此冒昧过来相问,还请秦姑娘莫怪沈某孟浪。”
“沈三爷真是说笑了,三爷是带生意上门,小女子怎么会嫌三爷孟浪呢。”秦云昭客气了一句,伸手请几人重新坐下。
这沈瑞是官身,看样子还是很握有实权的,秦云昭只能以静制动,先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只当他是上门来买皮货的,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