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管家并不知道沈谦心里的企盼,只是摇了摇头:“今天没有人来府上找过将军。”
沈谦心里一沉,慢慢走进了花轩,吩咐端了饭菜上来,先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又如木偶般往嘴里塞着饭菜,没滋没味地嚼着,就连自己吃过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吃了一碗后,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净了手脸就去了书房。
靖风已经将一些军情整理好了,整齐放在了书桌上。今天一天将军的脸色都不好,他原来以为是将军昨夜醉酒不适,到后来总算确定了,将军是心情不好。
莫不是昨天夜里跟秦教头吵架了?这念头一生出来,靖风就觉得很有可能,不然也不能解释将军为什么后面又跑去喝酒了,还醉成了那样;定是秦教头数落他喝酒的事,他跟秦教头闹别扭了。自家婆娘就是那样,看到自己喝多了总是要念上一大阵牢骚。
见将军绷着脸在灯下看着军情编要,靖风给他挑亮了灯,忍不住就低低嘀咕起来:“灯是越挑越亮……人嘛,有时吵上一回才更加亲近……人家看你喝多了肯定有些恼,你还不容她念叨几句么?”
“嘀咕些什么!”沈谦烦躁地将手中的编要拍在桌上,狠狠瞪了靖风一眼,“谁又恼了,谁又不容谁念叨了!”
“将军你别打马虎眼儿,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谁。”靖风只以为沈谦想搪塞混了话过去,声音不由提高了点,“昨天是不是秦教头说你喝多了,你们俩闹别扭了?女人本来气量就小,你就该去哄着点,何必关着门搞得自己这么……”
“胡说些什么,秦云昭什么时候就知道我喝多了……”她要肯来念叨自己,倒还好了。
“将军你还真是喝醉了啊!”靖风忍不住叫了起来,“秦教头昨晚也在明月楼宴客,我还专门跟她说了你也在上面的。我也给你禀报了的……”
沈谦的身子突然就僵住了,背上的寒毛几乎竖了起来。原来醉酒后忘记的记忆,被靖风这一提慢慢模糊有了些印象,他似乎……似乎因为生气,在靖风说了阿昭在楼下后,故意让人叫了流云过来……
脑海里,有一帧画面突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房门半开,秦云昭一手扶着门纽,静静立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一双杏眸墨色浓浓,无波无澜地看着自己,然后慢慢低了头,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而流云跪伏在自己怀中,甜腻地叫了一声“四爷”……
沈谦刷地站起身来,急得带翻了身后的圈椅,抬腿就要冲出去。靖风连忙拉住了他,指着桌角一只竹箧笥后面:“将军,等等等等,你现在去找人也得把这个带上啊,女孩子要多哄……”
沈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身形猛然凝住,桌角放文书的那只竹箧笥后面,几只小盒子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盒子外面还有着玉石轩的印记。
靖风已经手快地把那几只盒子拿了过来:“我去找块包袱皮裹上,你给秦教头买了东西怎么也不送出去,你不送出去,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心意嘛……”
他在储杂物的箱笼里翻找着,沈谦却几乎听不到他的絮叨,怔怔伸出僵直的手指打开了最上面的一只小盒子,一只蕉叶碧玲珑翡翠滴珠的攒金丝步摇静静躺在絮了黑色拉金丝厚绒的盒子里,上面还搁着一只羊脂白玉雕就的玉葫芦,一碧一白,搁在黑色的底衬上,分外显眼。
靖风已经找出了一块合适的包袱皮,探头看了一眼,啧了一声:“将军,你眼光还真是高啊,这只玉葫芦可是极品的羊脂白玉吧……”
不等他说完,沈谦已经一手抓起了那只玉葫芦往外面飞奔而去。
“将军,你等等我!”虽然不知道沈谦这是怎么了,靖风也反应迅速地跟着跑了出去,不一时,两匹马儿已经往柳街疾驰而去。
柳街的秦宅,大门从外面上了锁,沈谦不死心地跳进去寻了一圈,脸色难看地翻墙出来。秦云昭的箱笼明显少了两只,就是一些洗漱用品也不见了,若是回东野,她根本就不需要带这些。
连无双也不在这儿了,阿昭她去了哪里?沈谦紧紧握着手中的玉葫芦,手心里是一片冷汗。他昨天真是喝糊了脑子,怎么会想出用这样办法还回来呢?阿昭生气了,他要尽快找到她才行!
只略一思索,沈谦转身上马就往何花家里奔去,阿昭跟何花同为清荷坊的东家,以她做事的态度,要是去了哪儿,一定会给何花有个交待的。
将军深夜来访,何花心里泼泼跳着,连忙起床穿戴好了走进了正厅,见沈谦并没有坐下喝茶,而是负手而立,何花连忙先行了一礼:“将军惫夜……”
“何东家,你可知道阿昭去了哪里?”沈谦张口就打断了何花要说的客套话,直接问了出来。
何花一脸的惊诧:“阿昭今天一早就押货去了京都,我以为她昨晚已经在明月楼跟你说了这事!”
京都!沈谦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勉强稳住了神:“我昨晚…喝醉了,不记得了。阿昭她…要去多久?”
“呃,我们的货要销往京都,这是第一回过去,有不少事情要先铺好路,加上行程,我们估算着可能过完年才得回来吧。”何花见沈谦面色难看,忍不住猜忖是不是两个人昨天闹别扭了,只是这话不能问出来。
她说的“我们估算”,自然是指她和秦云昭两个。沈谦的心已经重重地坠了下来,这一去小半年,走之前又悄悄地把他送她的玉葫芦连着那几样首饰都退了回来,阿昭她这是……她这是打算好了,就这样远远走了,不要他了,不要了!
今天一早就走的,此时他再赶去也赶不上了,她会在自己赶上之前,就出了兴州界,而他如无君命,不得擅离兴州!就是三年一回的述职,也是要到明年年边才能回京都。
沈谦失魂落魄地转身慢慢向外走去,脚步如重千钧,竟是连一句客气的告辞都说不出来。靖风心中一凛,急忙跟何花道了声抱歉,追了出来。
沈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茫然解了缰绳,上马慢慢回将军府去了,一进了门,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不许人来打扰,就连吃喝也不许送进来。
靖风和石管家在书房外面守了两天,两个人都是一筹莫展,他们几乎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书房里依旧没有动静。要不是靖风趴在门缝上看到沈谦一直扶额坐在桌前,而另一只紧紧握着那玉葫芦的手不时动了动,他几乎就要撞进房去了。
直到第三天一早,靖风过来敲门:“将军,罗校尉说有极重要的私事跟你禀报。”
罗奕自上回求见将军被沈谦亲口打回,让他若有公事呈上行文来就行以后,这两天又连续求见了几回,靖风都以将军感了风寒需要静养为由给阻了回去,罗奕没有办法,今天一咬牙,当着靖风的面就出了“极重要的私事”这样的话,靖风心中一动,连忙禀报了过来。
书房里还是半点动静也无,靖风心里已经失望了,正要转身传话让罗奕先回去,突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沈谦低沉至喑哑的声音传了出来:“让他去抱厦里等我。”
抱厦?不是寻常见客的偏厅?靖风心里一跳,见沈谦一手遮在额前,眯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外面,连忙低了头:“属下立即让人送热水过来给将军洗漱。”
罗奕被领到拉了帘子、遮了大半光线的抱厦后,就一直默默坐着喝茶,刚刚一盏茶喝尽,沈谦就走了进来,径直往被蔽在阴影中的主位上坐了,看了半低了头站起身的罗奕一眼:“坐下,说吧。”语意极其的简洁直接。
罗奕并没有坐下,就站在那里一五一十地把那天的事说了,末了实在忍不住,张口就继续说了下去,却是没有再用“属下”这个称谓,而是用了“我”。
“我给将军说的,就是那天的事实,没有半句虚言。白日里阿昭把簪子还给我时,就跟我说过了,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是我当时中了药,籍着她的关心一时起了妄念,才会抓了她的手说出那些话,又……刚刚被将军听到。将军走后,阿昭怕我药性发作,所以急着拉我去了医馆服药,并不是有意不理将军的。
我知道阿昭的性子,她虽然回绝了我,却是一码归一码,依然还是把我当兄弟看的。不瞒将军说,先前她说她心里有人时,我还想争上一争,等晚间知道那人是将军后,我…我自愧不已……
本来第二天一早,我就过来想跟将军解释的,可惜将军那天不在府上。那天早上,我在过来的路上还碰到了阿昭,她当时心神恍惚,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那路上。
她那天被我唤住说了几句话后就掉头走了,并不肯往将军府上来,可是我知道,她心里的一直挂着你。她虽然性子刚硬,可到底是女孩子,将军……”
罗奕的话突然就止住了,他想说“将军你该多哄哄她”,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劝将军去哄阿昭呢?情敌,还是下属?无论哪一方面,都用不着他来置喙。
抱厦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种死寂的沉默像疯长的野草一样,将抱厦里两个人的心都一圈圈紧紧包裹了进去。
半晌,沈谦才抬起了一直被阴影遮住的脸,淡淡说了一声:“我知道了。”语气竟是说不出的冷寂。
罗奕吃惊地抬起头直视沈谦,终于看清了他一直半掩在阴影中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明显几天没有剃过的杂乱胡须,嘴唇干拆开裂,唇角上还有几个新长出的火气燎泡。
罗奕的心里猛然往下一沉,难道阿昭跟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