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罗奕的催促,秦云昭盯着罗奕接过药童递来的药一口饮尽了,又让人叫了半夏过来,让他好好守着罗奕,自己这才告辞离开。
夜风已冷,秦云昭独自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心里突然就隐隐痛了起来。
她既然猜到了杜柳在下套,怎么可能不去管这事呢?罗奕那一时的诉衷情明明就是个意外,她也并不会有回应,他却那般掉头就走。
说到底,还是他并不信她,哪怕她昨晚才解释过,他也并不信她。不然不会在刚才跟踪而来,不然不会又暴怒而去……罗奕催她快追上去解释,她不想。
她行事无愧,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又有什么意思?怀疑的种子既然已经落在心里,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拔去的;她不想以后都陷入这种无意义的猜忌中。
秦云昭一时心烦意乱,想起跟何花那里还有事未定,转身就往何花的家里走去。
清荷坊已经跟京都的福瑞祥搭上了头,这次要运一批冰蓝丝料过去,顺带还收了一批皮毛过去,等到了京都,就正是好销的季节。
何花见秦云昭在饭时过来,略有几分惊讶,问了她还没有用饭,赶紧吩咐厨娘先做些汤面上来,觑着秦云昭的脸色问了出来:“阿昭,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是想着这批货的事,还有些细节跟你这里再敲定一下。”秦云昭张张口,只说起了这批货的事,镖局虽然定了,但是跟着过去的人还没有定,大掌柜自然是要去的,她或者何家姐弟,最好还要去一个人跟着,这样才能放心。
何花也在想这事,秦云昭才从东野运了一批冰蓝丝料过来,皮毛货品也收得差不多了,发货也就是这几天了,何花见状索性留了秦云昭下来:“干脆你今天住我这儿吧,咱们姐妹两个好好合计合计。我使人给无双那里说一声。”
早商量出来好早些走,到了京都,才正好赶上皮毛上新的时间。秦云昭想想就应了;何花忙指了个婆子过柳街去报信。
无双把装了秦云昭几样洗漱的用品的包裹交给何家的婆子,就紧紧闩了院门,自己洗漱去了。等临睡前挑了灯笼四处检查一番时,轻轻“咦”了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难道刚才我忘记关姑娘的窗子了?”
砰地一声,窗户被重新关紧,沈谦贴在里间的身形慢慢松了下来,轻轻在圈椅上坐了下来。他知道秦云昭素来不用无双侍候她睡觉的,只是无双都自去睡了,秦云昭怎么还不回来?
夜色黑如浓墨,然后又慢慢一点一点被曦光驱散,半明的晨光照亮了沈谦静默的脸,和僵直坐在圈椅上的身形,似乎从昨夜坐在这里后,他就一直没有动过。
有早起的鸟儿一声清鸣,飞过了院子,沈谦突然站起身来,轻轻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伸手一撑跳出了房间,几步跃起后,院落里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罗奕也是一夜未眠,今天他该去当值了,临到天亮却让半夏先去大营给他请了半天假,自己先赶到将军府这边来。无论如何,他要给将军那里说清昨晚的事,不求解释,只说事实。
阿昭告诉他,她心里已经有了人。当时他虽然死死忍着没有问出来,心里还是有着一较之心,所以在后面才会紧攥了阿昭的手把心里的情意表白出来。
要是他早知道阿昭心里的那个人是将军,他绝对不会再说那些话的。他跟将军比,实在是差得太多、太远,将军才是配得上阿昭的那个人。可等他知道这些时,那些话却偏偏已经被将军听进了耳里。
同为男人,他理解将军的愤怒,可将军心里的怒气也该是对着他来发,不该对着阿昭。从头到尾,阿昭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将军的事,反倒是他,给他们造成了误会。
再过一个街口,就是将军府了,罗奕略略收紧缰绳,放慢了马速,看到路边低着头的一个身影时,心里不由一跳,勒马跳了下来:“阿昭!”
秦云昭一抬眼,就看到了罗奕担忧的脸色,也马上就想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由微蹙了蹙眉头:“罗大哥,我说过,不用你来解释的。”
“阿昭,对不起,昨天是我的错,你跟将军……”罗奕攥紧了拳头,走近几步又马上停住了,一双眼睛心疼地看向面色有些发白的秦云昭,并没有注意到远处斜刺里的巷口,有个人影轻轻地隐到了阴影里。
“没你什么事,我跟他……是我们的事,你不用管。”秦云昭心绪有些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见罗奕这样说,马上就打断了他的话,“罗大哥,你……别告诉我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秦云昭不想再说什么,被罗奕叫了这一声,她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哪里,心绪更加烦乱,转身就往相反的地方走了。
罗奕立在原地看着她逃也似的身影,沉沉吐了一口气,重新跳上马背,往将军府驶去。
沈谦从阴影里慢慢踱了出来,只觉得心口一下下地扯得痛。秦云昭昨晚一夜未归,今天这么一大早又是跟罗奕在一起……他知道他不该多想,可这两人这时能在一起,起码是昨夜里就互相知道对方的宿处了的,才会这样约在了一起。
他隔得远,并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不过这条路是通往他将军府的,沈谦认定,他们是要来找自己。找自己解释么?看神情,两个人意见不同,所以阿昭中途走了,罗奕却还是往将军府里去。
为什么意见不同呢?是各自想说的话,想对他的解释不一样吗?前天、昨天和今天,他们到底会给自己一个什么解释?似乎因为第一缕跃上天际的霞光太刺眼,沈谦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却是反身向都指挥使的衙署走去。
“将军不在?”罗奕听到石老管家的话,微微有些惊讶,这么一大早的,将军难道就已经去衙署了?他只请了半天假,时间耽搁不得,连忙告辞了石老管家,向都指挥使衙署奔来。
“将军刚刚带人出去办事了,说要到晚间才会回来。”幕僚客气请罗奕坐下,“罗校尉可是有什么事要禀报?不如留个话下来。”
“不……不用了。也不是什么急事,还是等将军回来了我再找他。”罗奕谢了幕僚的好意,看时辰不早了,只得先怏怏地归了大营销假。这事不能假他人之口,还是等将军回来,自己再上报求见吧。
沈谦忙了一天,回来时天色近晚,正遇着符永年宴客,盛情要拖了他去。以前阿昭回兴州城的时候,他若有闲暇就从不去别的地方,可现在……不如把酒一醉,也胜过回去一个人发闷。
宴席设在兴沙河畔的明月楼,沈谦虽然不苟言笑,却率先给桌上众人一人先敬了一杯,得将军敬酒,席中气氛立时活跃起来,先前另坐一边或奏或歌的几位女伎,也纷纷放下手中的乐器,停了歌喉,挨进席间为几名贵客斟起酒来。
符永年点的是鸣翠轩的流烟出台,她自然把姐姐流云也带了来,见席上竟有沈谦,流云如冰霜般清冷的脸顿时掠过了一抹惊喜,见这时姐妹们都上去陪酒了,自然就坐在了沈谦的身边,不过记着上回元宵节沈谦并不让她坐近的事,没有沈谦发话,她也只敢规矩坐在旁边。
符永年就着流烟的手喝干了杯中的酒,见沈谦和流云两个隔了一尺远,不由笑了起来:“流云,坐那么远作甚,你怎么不给沈大人敬酒,难不成还怕沈大人吃了你?”
流云脸上一红,素手纤纤持壶将沈谦面前的酒杯斟满,颤颤捧到了沈谦面前:“大人,流云敬大人一杯……”
沈谦默然不语,流云一直捧着杯子的手微微抖了起来,眼中已经有了点点湿意,符永年心觉有异,想着沈谦上回也推拒了这流云,莫非这女子已经不合他意了,正要开口圆话,沈谦已经接过那只酒杯,一饮而尽。几人均是松了一口气,流云的面上更是慢慢开始羞红起来。
心绪不好,沈谦既喝开了,更是只求一醉,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喝得爽快,大家也凑趣敬得多了些,不过小半个时辰,沈谦就已经醺然。
他昨天一夜未眠,今天又忙碌了一天,这时醉意上头,思绪放空,却莫名就想起了秦云昭。他为她不眠,他为她求醉,她此时又在做什么呢?就是清晨那会儿,她也不往他将军府去,竟是半点也不想跟自己说些什么吗?
都说一醉解千愁,为什么自己却是更烦闷了?沈谦不想自己在人前失态,起身就跟符永年告罪,要先退席。符永年见他脚步踉跄,连忙唤了流云上前扶好:“沈老弟,这般醉醺醺出去也不好看,我让流云先扶你到三楼雅室喝几杯茶,醒醒酒吧。”
沈谦摇头,却是连身形都不稳了,只是勉强还说清了话:“不用,烦老哥…帮我把靖风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