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柳绷着脸坐在自己的闺房里,不过出去两三个月,再回兴州,再回自己的房间,却像是终于再次回到了人世间一样。
“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你先洗浴一下吧。”碧桃小心翼翼地看着杜柳,轻轻地禀了一句。
自从在曲城出事以后,小姐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更沉默了,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杜柳出事后,碧桃作为贴身的大丫头,是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当时差点没被打死,幸好最后是舅夫人说,怕小姐身边没个熟悉的人服侍,才暂且饶了她一命。
如今碧桃行事也是愈发的胆小慎微起来,见杜柳沉默着不说话,再不敢多说什么,只低头轻轻地撩开门帘,退出到门外候着。
听到琉璃珠串门帘的轻响,杜柳这才回过神来,也没有叫碧桃进来服侍她宽衣,自己走进洗漱房,褪下衣衫将自己浸在了热水里。
浴桶里的水包裹着她的身躯,一股暖洋洋的热意从脚到头地窜了上来,杜柳的脸色不由变了变,这热意让她回忆起了当初在曲城那间酒楼上的一股子从下腹发出来的燥热,和之后带着痛又带着奇妙快感的感觉。
她真的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男人一直在她身上动着,直到后来有人撞进来发出一声惊呼时,她才慢慢有些清醒,抓住了正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的头发,看清了他的脸。
是李明业!当时她以为就是李明业,可后来,怎么会又搅出一个王庭辉来呢?
杜柳将脸慢慢浸进了热水里。时至今日,她已经很清楚了,她当时一定是被下了药了,可是她没有证据,有李同知和王守备,哪怕当时是有什么证据,也早被毁了;何况,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
告李明业和王庭辉吗?然后被这样破了身子的她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不自绝以明志,要不出家削发为尼。可她不想……她还这么年轻,她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可以让她挥霍!
杜柳将脸抬了起来,任水珠在脸上恣意流着,颓然地靠在桶壁上,更多的水珠从脸上淌了下来。
舅舅送她回来,把那意思也含糊跟她说了,李、王两家已经赔了大笔银钱,他们把这事遮了,再找个有经验的老成嬷嬷教一教她,可以让她在以后能混过关去。
舅舅的意思,是让爹娘就在兴州找一个门第低一些的、岳家能拿捏的住的人嫁了,只要把新婚之夜混过去,今后她一辈子在兴州过着日子,有爹娘的照拂,会过得好好的,没有谁会知道她在曲城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没有谁……
洗漱房里响起了压抑的哭泣声,又很快地平息了下去。
陈大舅很快就回了曲城,杜鹏的伤势也迅速地好了起来,杜家如今这样,需要他站起来撑住才行,何况柳儿的事他跟陈雪娘也商量过了,如今要找一个必须靠着他们这样岳家的女婿,让柳儿今后不会被夫家挑剔,这样的人选,还是从军中挑选最为可靠。
毕竟杜鹏担着正五品的千户,在这方面,比较有优势和便利,不论是从低级军官中挑出人选,还是挑出人选后的提携,从军中选出一个这样的女婿都是杜家目前最合适的选择了。
“你说杜千户最近对你很热情?”秦云昭放下手中的笔和账簿,有些惊讶地看着哥哥。
清荷坊已经买下了那几个生长浆丝的小岛,她现在带了何真长驻东野,手脚极快地把清荷坊的原料车间先给建了起来。人手本来是不够的,好在哥哥也在东野负责船屯的事项,那些元国人的妻子,以阿巧为首的十来个都是东野人,听说秦云昭要招工,马上就来应聘报了名。
阿巧她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东野人,自是对浆丝这种植物极其熟悉的,如何种植如何收割都是熟手,虽然不知道秦云昭要这么多浆丝有什么用,不过有得工钱发就行了。
何况还能跟男人不分开,白天各自上工,晚间回到秦思源专门组织人修建的船屯宿舍,工作生活两不误,而且因为男人们在秦思源手下做事,女人们在秦云昭这边做事还更加用心了,从割藤采丝到织成,效率那可真是杠杠的。
浆丝如何去浆,最后一步自然是交给了何真来负责。何真也不愧是个爱钻研技术的,试了各种火燎的法子,居然渐渐还找到了能稳定控制出不同深浅纹路的办法。
两个人一合计,就依这面料的颜色特征,把这种新布料命名为“冰蓝”。冰蓝甫一面世,清荷坊就以这种面料为主,推出了一系列的初秋新款,让这种更适合做夏裳的衣料,好歹赶上了一点热天的尾巴,不仅在兴州城里掀起了跟风热潮,就是连着附近的几处城池的商家,也被这新料子惊动了,急吼吼地跑到了兴州来。
大家倒是想分上一杯羹,可惜最适合种植浆丝的几个小岛都已经被清荷坊买下了,何况这浆丝到底是怎么处理成冰蓝丝料的,这核心技术一直掌握在何真手里,别人一时也没有找出秘密,因此让清荷坊籍着这垄断的优势在秋裳换新这一块上狠狠拔了个头筹。
因为生意好,原料供应也要加紧,秦云昭这一段在东野忙得不可开交,索性好说歹说把铁心兰也拐了过来帮忙,清荷坊虽然在股份契书上签的是她的名字,可里面也有哥哥的一份呢,让心兰姐现在就来打理打理入个手,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铁心兰在这里,秦思源自然下值后也就往这里跑,今天他心里有事,觑了个心兰出去办事的空子,就把心里的疑惑给秦云昭说了出来。
杜鹏因为身体原因,虽然能回来上值了,但是沈谦优恤他,让他就在兴州城里做差事,刚好给船屯提供资源支持的事宜,就在杜鹏手里。
秦思源先前还没有什么感觉,等最近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忍不住就来找妹妹吐槽:“阿昭,那个杜千户真的是热情得很奇怪!”
秦云昭记得,原来杜千户就先后通过秦明月和杜杨表达过想跟哥哥这边交好的意思,不过秦明月跟他们关系不好,杜杨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做的都是一屁股烂事。
秦云昭还以为杜千户把这事给搁下了呢,怎么时隔这好几个月,突然又提了起来?
秦思源已经有些吞吞吐吐了:“阿昭,我觉得杜千户那里,不是原来那种拉拢的意思,而是……而是有点想跟我这儿结亲的意思。”
“结亲?”秦云昭吃惊地瞪大了眼,杜杨已经死了,杜家还想跟哥哥结什么亲?啊,杜家可不是还有那个杜柳么,难不成是瞄上哥哥了?可杜柳在曲城的时候不是……
“难不成是杜千户想招你当他女婿?”秦云昭有些咬牙,这是看着要是杜柳嫁来这边没个公婆不用担心管束呢,还是觉得哥哥年纪不大好拿捏,现成的就想拿绿帽子往哥哥头上戴?!
“那你想不想当他女婿呢?”
秦思源拨浪鼓一样的摇头:“当然不……心兰,你怎么来了!”
当女婿这话,并不是秦云昭问出来的,而是铁心兰。见秦思源有些虚虚闪闪地看着自己,铁心兰轻哼了一声:“我在一直这儿上工呢,怎么这会儿就突然不能来了?”
秦思源脸色不由一变,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连忙笑了声呵呵:“能来,当然能来,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怕铁心兰听到了不好想,所以特意避开了她来找妹妹商量,哪知道最后还是被心兰听了个正着。要知道,女人心,海底针,奇奇怪怪地实在不可捉摸啊,本来就没有这回事,要是心兰被听到想歪了,他可就冤死了!
“算你刚才那个‘不’字说得快!”铁心兰瞪了秦思源一眼,嘴角翘得弯弯的,“怎么,这事还要避着我说,是怕我想歪了不成?难不成你觉得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
秦思源的额头已经见汗了,秦云昭老大不忍,女人天生会说这样的话,要搁别的男人身上她只会乐呵着,可搁到自己哥哥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男人答这话,经常怎么答都是错,都讨不了好,可秦云昭怎么也不能让心兰嫂子心里对哥哥有什么疙瘩啊。
秦云昭立即甜甜叫了一声“心兰姐”,把这话给圆了过去:“是我哥担心这事,所以找我来商量,要早点去铁伯父那里把小定礼给先下了。”
秦家这一支只有他们兄妹两个,那边的大伯虽然是长辈,但是跟兄妹两不是贴心的。因此哪怕是自己的亲事,也确实只有兄妹两个自个儿商量了。
一听到秦思源是打算找爹那边下小定了,铁心兰顿时羞红了脸,扭头就走了出去:“你们兄妹两个都合伙来哄我!”
这是哪儿跟哪儿呢,怎么又成合伙来哄了?秦云昭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脸,秦思源已经急急地追了出去:“心兰,你听我说……”
秦云昭愣了愣,忽然就悟了,这是现在女孩子们常用的一种撒娇方法,专治纯情少男用于增进感情的一招杀手锏啊!
心兰姐明明知道哥哥只爱着她一个,绝对不会去当那劳么子的杜家女婿,还要这么来一句,等哥哥追上去会怎么样,咳咳,傻子都猜得出来。
秦云昭有些啼笑皆非地拿起笔继续记账,心里忍不住地想笑,心兰姐,你还有个名字叫做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