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知了儿子的噩耗以后,杜鹏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就住在主院里养着,即使跟西侧院那边只隔着一条过道,几十步远的路程,也半点没有提起过要去秦明月那里看上一眼。
见陈雪娘进来,杜鹏放下了手中的书,问了一声:“可是柳儿那边来信了?”
“还没有。”按说也该来信了的,陈雪娘压下心头的疑惑,把秦明月的事先说了出来,“秦姨娘那里总疑心是我要害她,一直嚷着要见老爷,不然就不肯吃东西呢,老爷你看……?”
陈雪娘想给儿子留下这一点血脉的事,是已经跟杜鹏说了的,杜鹏也是为了儿子,强忍了下来,现在见秦明月还不知好歹,忝颜无耻地要见自己,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这不知廉耻的女人,她还有脸!”
“老爷还是跟我一起去见见她吧,好歹瞧着她那肚皮的份上,让她安心养胎才好。”再是心里恨极,此时陈雪娘也不愿秦明月出了什么岔子,上回那大夫可是诊过了,说十之八、九是个带把儿的呢,这可是杨儿的儿子!
去母留子那是把孩子生下来之后的事,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让秦明月安心养胎,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杜鹏也是想到这一点,只得不甘心地说:“这秦氏实在不知个好歹,说不得得点她一下,免得她又隔三岔五地狂妄作态起来!”
“随老爷的意思,只要不点破就好。”这点陈雪娘是没有意见的,谁让那秦明月敢做下这悖伦之事,还装出一副被大妇迫害的样子呢!
想原来老爷有多疼宠她,什么香的辣的都赏了她不少,如今却是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了,只叫秦氏!秦氏,哼!她已经让西侧院服侍的几个忠心的下人都改了口,叫秦明月为“月姨娘”,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秦姨娘”了,只会有“月姨娘”……
“月姨娘,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太阳大了,姨娘又是双身子的人,小心别中了暑气。”大丫头青灵小心地扶着惜月慢慢往回走。
她本来是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可自从两个月前惜月在大少爷的灵柩前晕倒,继而被诊出怀有身孕以后,太太不仅把惜月提了姨娘,还把她这个大丫头也拨到惜月房里来了,让她好好看顾着月姨娘。
从太太的大丫头变成姨娘的大丫头,虽然月钱不变,可这地位不同了。青灵先前还有些不愿意,被紫妍一点顿时就明白了,月姨娘身上怀着大少爷唯一的血脉呢,等月姨娘平安生下孩子,她这个服侍的大丫头可是要记个首功,太太那里必定会有重赏的!
她现在还求个什么?老爷年纪大了,大少爷又已经去了,她只求能在太太面前得个好脸面,得份好嫁妆,让她风光体面地当个管事娘子。
青灵这样一想通,服侍惜月这里就毕恭毕敬的了,一口一个“月姨娘”的,加上她是太太赐下来的大丫头,府里各处都要看着太太的面子,惜月这段时间,真是好吃好喝,如果有梯子能架上去,怕是连天上的星星都能给她摘下来。
“诶呀,月姨娘,这大太阳地的,你怎么还在这园子里闲逛呢?可千万要小心身子。”怜星刚从厨房要了只冰碗回来,一眼瞧见惜月挺着略微显怀的肚子被青灵扶着慢慢走着,心里忍不住地泛酸水。
这惜月也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大少爷虽然去了,居然还在她肚子里留下了一点血脉,就凭这一点血脉,太太不仅提了惜月当了姨娘,还顾念着她有身孕,她那姨娘的份例上格外加重了一层,差点就跟少奶奶比肩了!
惜月停下了脚步,将怜星眼底没藏好的嫉妒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了讥讽的淡笑:“是怜星啊,又给大少奶奶去端冰碗了?瞧着可真让人眼馋啊,唉。”
惜月伸手遗憾地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声才继续说了下去:“谁让我还得顾念肚子里这个小的呢,这大热的天,一点冰的东西都不敢碰。”
想吃,她这会儿也得忍着,演戏,不演全套怎么行呢?青灵连忙接了话:“月姨娘这会儿得忌着口,等把孙少爷生下来了,想吃多少冰碗不得,太太都会吩咐厨房里给月姨娘做的。”
惜月这一番做作,和青灵的捧脚,果然成功让怜星怄了一肚子气,脸上绷得紧紧的:“月姨娘可千万小心肚子,奴婢先行一步,省得这冰碗化了。”
惜月大度地挥挥手,让怜星先走了,看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进了正房,怜星虽然尽量收敛了,脸色上还是带了些痕迹出来。叶兰音因为要服夫孝,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了几支银钗,正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张眼看到怜星那一脸忿然的样子,懒懒地问了出来:“怎么了,这府里有谁给你气受了?”
杜杨出去这一趟,回来的却是棺材,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先前自个儿的亲娘过来吊唁的时候,还偷偷跟她说了,说到时要跟她婆母说,她这里既然还无出,就守上三年孝,然后归家改嫁。
谁知道在灵堂上惜月那贱人哭昏了过去,大夫一来诊脉,说是有了身孕!婆婆当时就发了话,把惜月抬了姨娘,让惜月好好养着胎,等生下了孩子,就记到她的名下充作嫡子。
要这样一记一充,那她就是有儿子的人了,改嫁是甭想了,这辈子就得给杜杨守上一辈子寡!叶兰音闷了一肚子气,和她娘两个只有眼对眼看着,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还不到二十岁,大把的青春年华,就要这样耗在这孤寂的深宅里!可偏偏她还不敢哭闹出来,只能这样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没滋没味没意思,看什么都是提不起半点心。
见少奶奶这样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一句,怜星只得按下了心里的那股酸气,轻轻答了:“回少奶奶,也没什么事,就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月姨娘,说了几句话。奴婢看她那轻狂的样子,一时心里有些不忿。”
叶兰音现在这精神状态,是不用指望会帮她出头了的。怜星说了这话后,果然看到叶兰音挥了挥手让自己下去,连忙行了一礼轻轻退了下去。
叶兰音取过冰碗坐起来,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吃,心思早就飞到了九天云外。
惜月那贱蹄子,怎么就那么好生养呢?上回明明借着那事让她小产,还下了药,大夫也说是不会再有孩子了的,怎么会又怀上了?
她一听到惜月有身孕的事后,马上就偷偷派了奶嬷嬷找到当时那个大夫去问了,大夫也答得模棱两可,按说是不会有,可也保不住身子好的,还有个万一呢,这就是运气问题了。
叶兰音顿时郁闷极了,她调养了这么久,身子都还没怀上,那死蹄子才弄掉一个,马上又怀上第二个了!真是贱地易长草!
要是以前也就罢了,她还能偷偷动点手脚给弄掉,可现在这情形,婆婆那里可是把月姨娘当做宝贝蛋一样,还专门把自己身边的大丫头青灵给拨了过来,防得死严死严的,府里都知道月姨娘肚子里的是大少爷唯一的一点血脉,又有哪个敢不开眼地去坏事呢?
要用她自己陪嫁的人去做,一是动作太明显,被婆婆发现后绝对饶不了她,绝对不会放她去改嫁,二是她这边送的吃食衣物什么的,惜月那里也绝对不会碰啊。
这贱蹄子以后倒是能指着肚子里那个长脸面了,倒是害苦了自己……一想到自己这花一样的年纪,以后就要在这杜府里守着那个不是自己的孩子过活,叶兰音就觉得这日子过得没有意思透了,连手中冰爽的冰碗也不想吃了,随手就搁回了桌子上。
惜月那贱蹄子,怎么就被她碰到那个万一了呢?唉……
主院的西侧院里,几个下人都被摒退了下去,远远地守在了院子外面。
看到杜鹏走了进来,秦明月才娇弱可怜地轻唤了一声“老爷”,后面那个“爷”字的音儿还没来得及拖完,就被杜鹏一声“闭嘴”给骇得咽回了嗓子里,眼里才酝酿出来的两滴眼泪水也给吓了回去。
老爷这是怎么了?太太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老爷这样一脸嫌弃地看向自己?
见秦明月还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杜鹏忍下了心头的厌恶,把手一伸,接过身后陈雪娘递给他的那套衣服,刷地一下在秦明月眼前抖开:“这后背都被刮烂的衣服,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秦明月开头还不明所以,等看清那衣服后面被蹭破勾丝的那一片后,只觉得血都涌到了脸上,老爷知道了?老爷竟然已经知道了?难怪他对自己会是这样一副态度!
秦明月“咚”地一声跪下来,就抱住了杜鹏的腿,哭得哀哀婉婉:“老爷,妾身也不想的,是大少爷他,他硬逼着我……”
“住口!”陈雪娘几乎是跟杜鹏同时喝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