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晨峰只觉得心里冰凉凉、乱纷纷的,一抬手就让开了,不让母亲拉到自己:“娘,我出去走走,一个人静一静,你别管我!”说完竟然小跑着冲了出去。
正在外院收拾东西的张杰和向燕不由对视了一眼,先前小张氏在屋里头和向晨峰的争执,两个人都听在了耳里,正等着合适的时机再进来劝转,没想到小张氏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后,向晨峰不再争辩,就成了这种灰心丧气的样子;两人心里都有些惊诧。
小张氏见撵不上儿子,忍不住眼圈一红,又要流泪,张杰看了向燕一眼,向燕会意,走上前劝说起来:“嫂子,峰哥儿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今都中了秀才了,他做什么事自然有他的考虑……”
向晨峰脑子里乱糟糟地,下意识地就想避开人,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抬脚就直接往老山林子那边走去,一直走到了以前帮阿昭打柴的那片小树林子里才住了脚,找了一个大石头抱膝怔怔坐了上去。
从这里,可以看到山脚下阿昭的那处新屋,虽然她现在人不在了,可是,当时她才搬进这新屋子后,自己上门祝贺,以及之后每天打柴送去的情形却还历历在目。这样看着,就仿佛阿昭的笑颜还在眼前,还会出现在那院子里……
“小伙子,想什么心事哪?”
向晨峰诧然醒神回头,连忙规矩起身行了礼:“宗老伯,我…就是看书累了,来这里养养眼……”
宗南山提着几样猎物,笑眯眯地看着向晨峰略有些窘迫的脸,并不说破他的心思,伸手就取了一只野兔下来:“喏,看书辛苦,多吃点儿补补身子,你们读书人啊,身体就是文弱了,心神也费得多,还是老头子我好啊,想吃什么就上山打什么,日子过得简单啊!”
向晨峰忙推辞了不肯要,宗南山也不管那么多,把野兔往向晨峰怀里一扔,自己大步先走下山了:“眼见就是下半晌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向晨峰无奈地提了那只野兔,站着看他一会儿已经下到了山脚,开门进了院子里,觉得这样站着窥瞰别人的院子也不好,轻叹了一声也走下山了。
要他也像宗老伯这样,日子过得简单就好了,想吃什么就打什么,想……向晨峰突然停住了,他喜欢阿昭,他想娶阿昭,他为什么不去问问阿昭呢?
娘说阿昭不是个能安分守在家里的,要是阿昭愿意呆在家里过日子呢,阿昭不会女红,他可以请姑母教她,只要阿昭不去外面,自然就不会碰到那些人,自然就不会发生那些事,自然就能跟他安稳地过日子!
他会更努力的,今年就去考秋试,他一定会考上举人的,明年春天就去京都考春闱,考进士!中了进士,他就能授官,有了官身,就能让阿昭出来跟同僚眷属交往了,那时他们也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向晨峰想通了这一节,急急就跑了起来,他要进城去,问问阿昭,可愿意嫁他,可愿意为了他在家里委屈地呆上一段时间,不会很久,只要一年,只要在家里呆着那么一年就行!
向晨峰怕母亲那里再横生枝节,把那只野兔送到了张杰家里,跟姑父姑母说了声记起同年有个宴请,要进城去,让他们转告他娘不要担心,自己就匆匆忙忙跑去租了车进城了。
等赶进城里,天已经擦黑了,向晨峰顾不得肚子还瘪着,直接就往柳街赶,才走到街口,就看到前面一堆的文人,其中几个正是他的同年,却都聚在秦云昭的家门口。
打头已经有个秀才高声叫了起来:“我等仰慕昭娘色艺双绝,趁着良宵特求美人出来一见!”
无双拦在门口气急得脸都透红了:“我都跟你们说过了,我家姑娘才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呢!”
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她是遇上这群喝了二两酒的秀才,怎么也说不清!也不知道是哪个歪嘴乱传的,居然说姑娘这里是个私寮艺伎,又长得国色天香,非要找姑娘出来陪他们去喝酒赏月,这么一大堆堵在门口,真是急死人了,赏你妹啊赏!
前头的秀才还没说话,后面早有人叫嚷起来:“敢情寻常都是马车接送出入贵人家,昭娘眼中看不上我等白身士子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一大锭雪花银子当地扔出来砸到了门上:“可是怕我们付不出这缠头资?”
一众秀才顿时哗叫起来:“就是就是,让昭娘出来一见,要多少缠头资只管说个数出来,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凑不齐?就是买她一夜春宵也尽够!”
向晨峰连忙拉住了一个相识的秀才急问:“陈兄,这是怎么回事?”
陈秀才一见是向晨峰,大喜之下一把就拉住了他:“原来是向案首,来得正好!此间居有一色艺双绝之妓,名唤昭娘,等我们把她唤出来,刚好陪我们共游兴沙河,不负此良宵,更可贺今日龙门之喜!”
向晨峰心里大急,连忙扯了他解释:“你们弄错了,这里是我一个朋友家,不是什么……”
人声嘈杂中,陈秀才只听得向晨峰说到前半句,就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向案首早就知道藏美于此了,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早说这昭娘是你朋友,我们就让你上前去唤她出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就向前面喊,“王兄,向案首是昭娘这里的恩客,让向……”
向晨峰急着冒汗,偏偏解释又没人听,直接被陈秀才推搡到了前面来。向晨峰上回来吃过一次饭,无双是见过他的,见他今天居然也来了,气不打一处来,指了他鼻子就骂:“是不是你这混蛋在外面乱说我家姑娘的!”
向晨峰不及跟她辩白,先转身提高了声音:“大家听我说,大家听我说!你们弄错了,这里并不是什么……”
话没说完,底下就有人起哄起来:“磨蹭什么,叫昭娘出来一见啊,我可是出了银子的!”一群秀才顿时又纷纷杂杂地吵嚷起来。
站在门首的王秀才见群情一此,呵呵一笑,张口正要说话,眼睛突然定定看着人群后面不动了。向晨峰抬首看去,心里突然急跳起来。
秦云昭一袭天水碧绣清露白荷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天青色滚银纹的对襟绫裳,轻轻盈盈款步走来。台阶下的一群秀才见两人异样,纷纷回首而看,刚才的嘈杂顿时一静,人群中隐隐传来抽气声,自觉地分开了道路让秦云昭前行。
有人已经忍不住轻声吟了一句诗出来:“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阳借出胭脂色。”
见众人一片安静,秦云昭扫了一眼这群人身上的襕衫,微微抬了抬下巴:“不知道各位秀才老爷堵在民女家门口是什么意思?”
人清丽如妖,声音也是极美,若能听到她唱上一曲,想来定是绕梁三日,三月不知肉味了!见正主终于现身,王秀才心中大喜,连忙装作斯文地拱手先行了一礼:“昭娘,我等久慕昭娘色艺……”
一道寒光闪过,夺的一声,一柄雪亮的匕首插到了王秀才身后的门板上,他头上的襕巾啪地一下掉了下来,一头束发顿时披散开,还有几缕飘飘荡荡了片刻才落了下来。
秦云昭手中已经接过了容渊递来的第二柄匕首,在指间熟练地抛耍着:“再是秀才,也不能指鹿为马吧,指良家女子为妓,狎语相逼,不知道告到学政那里,会给各位怎么一个判罚呢?”
良家女子?王秀才摸了摸头顶,后背已是一层冷汗,嘴里还喃喃不信:“你怎么会是良家……”
门板上又是夺的一声响,王秀才突然觉得腰侧一片凉意,低头去看,才发现贴着肉的那一层衣服都被刚才的匕首削了去,衣服不仅破了洞,还因为腰带断掉下来,松松垮垮地披在了身上。
王秀才吓得立时闭上了嘴,见秦云昭款款走了过来,腿肚子都有些抖了起来,战战兢兢低低叫了一声:“侠女,王某刚才无意冒犯……”
秦云昭嗤笑了一声,无双连忙靠过来指着下面一人跟秦云昭告了状:“姑娘,还有这个人,用银子砸咱们家的门,要叫你出来!”
那人见势不妙,突然就叫了一声:“这女人要扯了我们去见学政,大家快跑啊!”
这群人中有好些都是今天才好不容易考得的秀才,刚才听到秦云昭说他们是指良为妓、狎语相逼,来不来的就要告到学政那里去,心里已经慌了,听到这么一叫,轰地一声就跑散了去。
别人想跑也就罢了,你刚才一包子劲儿怂恿着大家,现在想跑?甭想!容渊抄手捡起还掉在地上的那锭银子,嗖地就飞了出去,正正打中那人后腰;那人只觉得腰腿一麻一软,竟是就跌在了地上。
一场闹剧演罢,一群秀才已经作鸟兽散,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集拢这么些人来污损她,要说里面没有猫腻,稍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绝不可能。秦云昭怎么会容这人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