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昭赶到的时候,清荷坊的火势已经被扑灭了,可是店铺被烧得面目全非。
布政司的水龙队虽然赶来也算快,可一桶桶水浇下来,也只留住了一片断壁残垣,店里头焦黑一片,存放的布料是不用说了,一片片的灰烬,角落里幸存下来的几样,也是被燎得黑呼呼的,明显已经废了。
幸好这条布料街当初为了防火,店铺与店铺之间都修了高高的火墙,饶是如此,之前炽烈的火势也引燃了隔壁一家布店的后院,烧掉了一角,里面为了救火,也弄得一片狼籍,不少布料都浸了水。
两个伙计都睡在店上的,一个在跑出来的时候被掉下来的瓦片砸破了头,一个手、脸都被燎起了一大片泡,现在都已经包扎上药,被布政司叫去问话了。
自从扩招了人手后,何花就让伙计睡在店上守夜,她则搬到何真那个院子去住了,这会儿得了信和何真两个匆匆赶来,一看到这情形,腿一软,忍不住就跪在了泥水里,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何花姐,你……也别太难过了。”秦云昭走过去将何花拉了起来,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刚来的时候,看到这满目狼籍,秦云昭的心里何尝不是难过至极?这清荷坊是她和何花两个一点点亲手建起来的,才刚打出点名头,竟然就出了这事,心血被毁,于她们无异于一记重创。
可是,事已至此,再难过也无济于事了。秦云昭只得寻了些宽慰的话出来:“好在店里两个伙计都没有大碍,隔壁店子的损失也不算太大……”
店中失火,伙计受了伤,隔壁店铺受了池鱼之殃,现在自然都是要算在她们头上的,失火缘由没弄清楚之前,肯定是她们要先垫付银两来善后的。
沈谦站在一旁,看着何花软软地倚在秦云昭的肩头抹眼泪,心里突然就觉得空得厉害。什么时候,没有急事的时候,他能再像刚才那样,把阿昭抱在怀里策马飞驰呢?
他也想阿昭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在软弱的时候依靠到他的怀里来,然后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柔声地安慰她啊。沈谦定定瞧着秦云昭沉静的面容,忍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将一声轻叹咽进了嘴里;除非阿昭演戏,否则她是不会有那样柔弱的时候的。
瓦砾已经冷却了下来,秦云昭把还在伤心中的何花交给何真仔细看顾,自己撩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一片残垣里,直接走向了原来库房的位置。
库房放在后院,是用原来几间房间改建的,专门砌的火砖房,每一间房并不相连,但是却都烧着了,就连存放在库房门口的几个大水缸,都被烧得炸开了。
绝对不会是因为伙计的疏忽而失了火,是有人故意纵火,否则互相隔开用来分类摆放的几间库房不会都烧成这样。秦云昭深吸了一口气,带了焦味的空气中还能隐隐飘出火油的味道。
一场手段拙劣的纵火,可偏偏找不到是谁。这里没有摄像头,没有dna检测,就连现场都因为火势和后来的扑救,被踩得一塌糊涂,根本就找不出有用的脚印来。
秦云昭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她唯一庆幸的就是,一批已经染制好的军衣衣料已经分发出去了,而另一批全堆在了何真那染坊里,等着染制,并没有因为这场火灾受损。
何花已经平静了下来,见秦云昭走了出来,就找她商量善后事宜,声音带了些哭过后的沙哑:“阿昭,现在我们要出银子的大头,是赔偿隔壁王记布店的损失,还有十来件已经收了定金的春裳订单。”
收了定金,哪怕是因为天灾人祸交不了货,按商行的规矩,也是要双倍赔偿的,有很多商家就是因此破了产,甚至不得不卖屋卖地,才勉强度过难关。这些是大头,小头还有伙计那里呢,受了伤,东家还要出些优恤银钱的。
辛辛苦苦建立的会员制,一点一点拢起来的会员,这一下,全泡汤了。清荷坊被这一烧,不说重建,原来的生意要再重新起势回来,也是极难的了。何况她们才买了这么多货,手上已经没有太多的银钱了。
秦云昭点了点头:“何花姐,你跟何真算算我们要赔出多少银钱,还有,把损失也算算。我去找几位官差大哥问问情况。”
两个伙计已经被布政司的官差叫去问话了,他们当时在现场,具体情况一定比别人更清楚些。这两个伙计都是挑出来的,平常为人也挺机敏的,这场拙劣的纵火,为什么会闹到火势这么大,不可控制呢?他们就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响而警觉吗?
秦云昭才走出几步,就被沈谦拦住了:“衙门里已经问出了话,那两个伙计寻常都很警醒的,偏偏出事的时候睡得死死的,火都烧到他们的房间了,他们才被烧醒,不然也不会受伤。”
伙计醒来后就马上逃命和呼救,身上的伤就是在逃出来的时候受的。这个时候,库房里已经燃成了一片火海,伙计们逃出来后,街坊邻居也都被惊醒了,纷纷提了水桶来救火,可这时前面的店面都已经烧了起来,等水龙队来的时候,已经是根本就抢不进人了。
“阿昭,衙门那边说了,看这情形,应该是有人故意纵火,寻仇报复。”
秦云昭低低应了一声,她也知道是有人冲着她们来的,而且还多半应该是同行,可是,证据呢?空口无凭的,又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任何窃听设备,对有可能做下这事的那些同行,她监视不过来,等她一家家排着找,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我看多半是嫉妒清荷坊生意好的同行,总会查出来的。”沈谦见秦云昭低头默默不出声地想心事,很想伸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最后还是只轻轻抚了抚她胡乱束在脑后的青丝。他一定要帮阿昭把这纵火的人找出来!
事情再难,也要去做,秦云昭心里已经开始对有可能的那十来家同行一一筛选起来,见沈谦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心头又猛跳了几下,急忙退开了一步避过了他的手:“将军放心,那批军衣布料还是好好的,这场火不会影响军衣订单。”
沈谦怔了怔,又觉得牙有些痒了,他明明是要安慰秦云昭来着,她却扯到了另一头,是曲解了他的意思还是故意躲开呢?
“已经唠扰了将军一夜了,将军诸事繁忙,还是快回去休息吧。只是我恐怕要跟将军请辞了,清荷坊重建诸多事宜,我都得守着,耽搁了将军亲卫那边的训练也不好……”
秦云昭见沈谦脸色不好,暗吸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将军放心,亲卫们的训练总共四阶,如今已经练习了三阶,剩下一阶,我会把详细训练计划写来,呈报给将军,让靖风队长督促也是一样的。”能够借机离了将军府那边远一些,也是好的。
沈谦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不出声地盯着秦云昭看了片刻,突然吐了一口气出来:“你先把这边忙好了再说。我今天确实还有事,先走了。”转身大步走去解下缰绳,翻身上马扬鞭走了,先前远远呆在一边不敢过来打扰的靖风几个,狐疑地对视了一眼,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秦云昭并没有转脸目送,听着一片马蹄声响,肩膀微微松了松,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先前在马上共骑,他胸膛的热力暖洋洋地传到她的脸庞,熏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旖旎,秦云昭突然就有些心虚起来;她,有些怕……
马蹄声已经听不到了,秦云昭默立片刻,就转身向何花走去,她们得尽快商量个章程出来,清荷坊不能倒,那些人愈是怕清荷坊起势,她们就愈要尽快地站起来!
沈谦一气驰回了府里,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倒在了床上。自界山城回来以后,这些日子,他听了靖风出的主意,小意哄着秦云昭,明明阿昭的眼里,有时也会出现一丝恍惚。
他以为这样慢慢下去,阿昭总会被他打动的,就在凌晨他策马去接她过来,她被自己紧紧搂在胸前的时候,整个人还跟自己那么贴近,那种一马同骑的奇妙感觉还在他心尖萦萦不去。
为什么她刚才突然就会想到了请辞?
沈谦伸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自他成人以来,第一回遇上这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人,她刚才叫着自己“将军”,说的那番话于情于礼都让人说不出半点不对来。
可是沈谦知道,从那一段话里他感觉得出,阿昭心里的那层疏离,没有任何征兆的,似乎她就是想借着这事,把他和她隔开,隔远,就像她根本不要他为她负责一样,似乎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瓜葛,才会让她如意。
沈谦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挫败感。他几番在她手上没吃到好,都从来没有感觉过挫败,只想着要怎么样增强自己,才能击败她。
可这回,他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灰心和沮丧,他的靠近,于秦云昭而言,似乎只是打扰,他若离去,秦云昭会欣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