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厅内灯火憧憧,身下的大炕上,乱七竖八地躺倒了几个人,还在醉梦中鼾声不断;只有沈谦一人静静坐在火盆边,一手持着茶杯,凑在嘴边却没有喝,目光并没有落在实处,缥缈中似是思念,竟满含着少见的柔和。
罗奕懵然一愣,张口已经唤了出来:“将军……”见沈谦目光炯炯地向自己看来,眼中没有半点醉意,罗奕心里一突,已经急忙改了口:“大人。”
沈谦淡淡“嗯”了一声:“丑时都过半了,也算守过岁了,把他们都叫起来,各自回房间去睡了吧。”
罗奕“哦”了一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抬眼茫然环顾了一遍,脑中还没有完全清醒:“大人,阿昭呢?”
沈谦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极不可察地兀然微僵,口气听起来却似乎很是轻忽随意:“没看到,可能早就回去睡了吧。”步子未停,急步向秦云昭早先给自己安排的那间客户走去。
他可不能忘了,罗奕对阿昭也有着心思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不能一个不小心,就让罗奕这小子得逞了去……
一觉睡醒,已经是午后了,大雪已经停了,雪后的空气格外的清冷,秦思源一边敲着自己还在胀痛的头,一边睡眼惺松地走进了正厅,见靖风和沈谦都精神不错地坐在一处了,不由有些赧然:“靖风大哥,沈四叔,你们昨天也太能喝了。”
罗奕已经跑厨房帮忙包饺子去了,半夏自然也跟去帮着打下手。沈谦不会包饺子,加上昨天他已经抢着去了回厨房帮忙,不好再出格,就坐在这里跟靖风烤火,心里却挂着厨房那边。
罗奕那小子比他会说,见了阿昭两个人都是有说有笑的,沈谦忍不住一肚子郁闷,见秦思源进来,马上就找到了由头:“阿源来得正好,坐着醒会儿酒。我去看看厨房里煮好饺子了没有。”
本来该是接年时吃的饺子,因为大家都喝醉了,所以秦云昭今天早上起了床才开始和面剁馅包饺子,也算是迟来的爱了;好在有罗奕和半夏帮忙,一个剁馅,一个烧火,三个人都是手脚不慢的,这一会儿工夫已经煮好了一大锅饺子,刚捞了上来盛了盘子,就看到沈谦走了进来。
秦云昭不由挑了挑眉,沈胡子这两天的姿态摆得很亲民啊,这是打定主意走怀柔路线了?
“沈四叔来得刚好,把这几盘饺子端出去吧。”秦云昭老实不客气地就把他支使上了。
凌晨她醉后吐槽沈谦对她颐指气使,现在沈谦哪还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就用搁盘把那几盘饺子连着几小碗调料一起端出去了。罗奕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儿来,将军什么时候对阿昭这么言听计从的了?
沈谦不过在厨房里打了个转身,再回来时正厅里已经多了一个儒雅的少年,正温和有礼地跟秦思源说着话,见他从后面端了一搁盘的饺子,不由有些惊讶地住了嘴。
“沈四叔,这位是向晨峰向大哥,也住在这屯里,是我的朋友,平时跟我家常走动,今天特意过来拜年的。”秦思源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沈谦介绍了人。要不是他起晚了,这会儿应该给大伯那里都拜过年了,瞧这会儿,向晨峰都上门来了,他还一直窝在家里呢。
初一来拜年的,多是近亲家眷,可现在向晨峰已经来了,秦思源也不可能不接待的,只希望跟他说几句话后,向晨峰就会告辞回去。
常走动,已经到了很亲近的程度吗,大年初一这时候就紧着过来拜年了?沈谦心中咯噔一下,寒暄了一句,假意招呼了一声:“吃过饭了吗?阿昭还在后面煮饺子呢,我叫她多煮一些来?”
向晨峰的眼睛果然亮了一下,嘴里虽然说着“那多不好意思”,语气却并不是很坚决。他这趟过来,虽然说得过去,但是略微也有些冒失,不过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碰到阿昭了,一大早拜过了席夫子和姑母那里以后,不自觉地就拐到了秦家门前来。
秦思源和靖风两个正在院子中扫雪,刚巧扫到门边来,就碰到了走到门前的向晨峰,这边只住了秦家一户人家,向晨峰总不能说自己是下意识就走来的,索性提着姑母家里给的回礼当作年礼,将错就错地就说了来拜年。
谁知道走进正厅里坐了片刻,向晨峰并没有见到秦云昭,秦家还有客人在,这种场合他也是不适宜久留的,眼见着差不多也得起身告辞,却撞上了沈谦端了饺子出来,还故意客气了那一句。
向晨峰衣着虽然不是上等,但也可以看出家境是个富足的,家里哪会少这几个饺子吃?沈谦不过一句试探,向晨峰那细微的情绪变化已经落在了他的眼里,顿时对这少年的心思明了了一个七七八八,心里又多了一层不是滋味儿。阿昭年纪还小,这些家伙却一个两个都守在一边觊觎着了,真是岂有此理!他却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其中一个了。
秦思源心里不由叫苦,话都说到那儿去了,这时候总不好自己几个人吃着饺子,却把向晨峰摞在一边;于是也顺着话招呼向晨峰一起来吃。
沈谦将那几盘饺子放下,很自然地让厅里的几人先吃,自己又转回厨房去催了。
“有个叫向晨峰的小子来了,坐在前面吃饺子了。”
秦云昭算着饺子包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收手,听到沈谦走进来带了这么一句话,“啊”了一声:“那饺子不够了,我还得再包点。”
罗奕和半夏已经各捞了几盘饺子打算端到前面好一起开吃了,听到这话刚要放下手,沈谦就发了话:“你们先端到前面先去吃吧,我来帮她再洗点菜剁馅。我在前面已经吃了几个垫了肚子了。”
闻着饺子这喷香的热气,确实也让人感觉到饿了。罗奕和半夏的肚子刚才就在咕咕叫了,见沈谦执意,半夏是求之不得,罗奕虽然心里迟疑,可将军这么发了话,他也不能不照做。
厨房里很快又只剩下了沈谦和秦云昭两个。既然他要亲民,要怀柔,秦云昭就当他是个做事的:“把白菜洗干净,剁细,肉在那边,也剁细了和一起,呆会儿我来加调料。”自己手上已经又舀了些面粉,开始和起面来。
沈谦嘴角带了丝笑意,平日拿刀的手一片片细心掰下白菜叶子,整整齐齐地码进了洗菜盆子里。秦云昭刚才的反应,表示她对姓向的那个小子根本没有什么意思,这让他心里很是舒服,旋即又想起了昨天她的话来。
昨天酒桌上她说过,谁打得过她,她才会从里面开始挑。看来这话,八成应该不是酒话了。自己想进入阿昭说的“里面”这个圈子,也得好好练练才行啊。
老将军曾经指点自己,阿昭身法灵巧轻盈,招式诡变多端,招招都是近战的杀招,要自己多思敌之短,多思己之长。阿昭的短处?她的短处是什么呢?沈谦抬眼瞧着正在专心揉面的秦云昭,眸中闪过深思。
向晨峰扎实吃完了一盘饺子,也没有等到秦云昭出来,见罗奕频频向他看来,只得心中欠欠地告辞了。秦思源找了几样野味干货给他回礼,客气送他出了门,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上回他已经隐讳地跟向晨峰说过了一回,难不成向大哥他还是不死心?
秦思源看着向晨峰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烦恼,阿昭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事啊,那傻妹妹一门心思地就是做自己的事呢,向大哥这样…这可怎么办?
秦思源掩上门,突然轻轻给自己头上拍了一巴掌;他是一时傻了,阿昭已经跟他商量定了,过年完就搬进城里去了,搬进了城,向大哥跟阿昭就碰不到面了,碰不到面,时间久了,这事自然也就没事了。秦思源想通了这一节,高高兴兴地走了回来。
秦永德却沉着一张脸坐在炕上,并不是很开心。二儿子直到年三十,才带了媳妇一起赶了回来过年,进门也不说去厨房里帮手忙,两口子为着一句话搅了头,就先闹了起来。
秦勇林也烦着,男人在外面要不风流一把,那还算个男人吗?可为着回家这一趟能安心过好年,他都跟刘翠翠解释了几回了,说那红色是有种布料脱了色,他搬动的时候不小心沾到脸上去的。可那死婆娘当时被哄好了,进了家里一句话没搅对头,就又翻了出来,还是当着爹的面!
他在这家里也算是有前科了,这话一抖,搞得爹和大哥、大嫂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带了异样,虽然听他解释过去了,可心里怎么想的还是两回事呢。本来他还拿了银钱、买了不少东西回来想得瑟一下的,全被这婆娘给搅和了!
家里这么低气压,李芬就觉得别扭极了,反正每回老二这两口子回来,给家里都闹得没有好事儿。上回闹得公爹直接管了公中的账,这回又闹得一家子过年也不开心!
秦思源和秦云昭兄妹两个过来拜年时,正撞上这种沉闷,略坐了坐,托辞家里还有客人坐着,就跟秦永德先告辞了。
一出来,秦思源就吁了一口气:“就勇山哥和大堂嫂在家时,大伯家里就好好的,秦勇林两个这一回来,怎么过年都不让人安生了。”他虽然没问,可也有眼色,看得出问题出在哪里。
“我们这两个白煞走了,他们那两个不是该没了妨碍吗,要还过不好,总不会又找着哪个是红煞了吧。”秦云昭懒得去理,“管那么多呢。哥,我们攒的那一屋的风干腊货到时要不要先拉到城里去?还有柴火,正月里怕不好买,现放着也放着,不如也拉点去吧……”
别人家的事管她什么事,倒是年后柳街的院子要交房了,要怎么打理打理,这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