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秦永德还在家里商量着说让秦明月今天一起帮忙接待下客人呢,李芬勉强应了,结果今天秦明月一来,就沉着脸坐在一边喝茶吃瓜子的,哪怕见人来得再多,上席面那会儿再忙,她屁股就像粘在凳子上一样,一直坐着等到开饭了,直接就上了席,比人家来做客吃席的还不如,人家还搭把手放菜呢!
偏偏石头今天又无意在秦勇山耳边说了句:“勇山,你妹子今天怎么了,板着个脸像谁欠了她一屁股债似的,好歹源哥儿也是她堂哥啊,这么近的亲戚,源哥儿家里今天是做喜事,她怎么兴这样子呢?”
秦勇山当时听了就不顺气,石头虽然跟他玩得来,可也是外人,秦勇山碍于面子,只胡乱捏了个由头敷衍过去了;可这会儿听到秦明月还对着爹说出这些话,秦勇山就忍不住生了气。
秦勇山这话有些重,秦明月刹时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是,秦云昭什么都好,什么都比我强!我知道你和大嫂跟她亲热着呢,见天儿的摆着笑脸捧上去,不就是因为她会隔三岔五地给你们扔些野物吃!”
秦勇山的话重,秦明月这话就更伤人了,说得好像秦勇山两口子跟源哥儿和阿昭的感情交好,就是像狗一样围着人家摇尾巴,等着人家给口肉吃似的,秦勇山登时就动了怒:
“你以为你一辈子就是窝在自己房间里,做那几个针指过日子了?叫你做个菜你嫌油烟子熏着,来个客你不会招呼,你懂不懂人情往来,你懂不懂亲戚情分?我和你大嫂为什么会跟阿昭亲热,你看人家阿昭是怎么做的!请咱们过来给她帮忙,又是感激话说得窝心,又是送这一份菜做谢礼,人家……”
秦勇山话没说完,一样东西就擦着他的身子被秦明月扔下了马车,“哐”地一声砸在了地上,随着陶钵子被摔得四分五裂,里面满满一钵子红烧狍子肉掉得一摊子,肉汁淋漓四溅,香气马上四散开来。
秦勇山一紧缰绳勒住了马,猛地回头看向坐在车里的秦明月。秦明月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什么精贵的谢礼,我不稀罕!是,我什么都差,什么都不会做,我只会给家里丢脸!她那么会做人,你干脆认她当亲妹子好了!你这样子的哥哥,我也不稀罕!”
“你!”秦勇山转过身气愤地扬起了手。
“勇山!”一直闷着气的秦永德现在脸色奇差无比,但也及时喝住了秦勇山,“明月这会儿钻了牛角尖说气话,你是当哥哥的,不要跟她计较!算了吧,横竖……明月过不了多久就要出门子了,你是当哥的,宽容些,算了……”
秦永德想着女儿要去给人家做偏房,做小,这花儿一般的年纪,硬生生地就要比人家正头妻子低上一头,心里就觉得愧疚,觉得这样的亲事对不起女儿。
秦勇山听出父亲那复杂的、想补偿的语气,气得张口就想把秦明月假装寻短见的事给抖出来,秦明月却已经抢先开了口,还把脸凑了上来:“你是我大哥,你只管耍威风教训我,你打啊,打啊!你打死我算了,反正娘走了,这家里就没有一个心疼我的,你们一个二个都嫌我和娘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今天索性打死我得了!”
“明月,够了!”秦明月提起张氏,把秦永德心窝子又狠狠戳了一下,秦永德听她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话,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我叫你哥让你,是因为他是大的,该让着小的,你要是再这么胡闹,我就先在家里好好管教管教你,没的把你放出去丢咱老秦家的脸!”
秦明月猛然就哑了声。她今天一时气急闹了这一场,气头上倒是忘记了,杜千户那里还没来人议亲呐,要是惹恼了爹,他性子犟起来,说什么也不答应亲事了,非要把自己留在家里管教,那可怎么办!
要她一下子转回脸来她又办不到,秦明月情急之下,索性用帕子捂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现在心里是又急又怕,又后悔刚才不该把话说得那么刺人,生怕秦永德就此扣了她不嫁了,所以倒是真的哭得伤心。
秦永德见她哭得肩膀抽得厉害,转眼就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有些太重了,吓着了闺女,忍不住又有些内疚起来,闺女总共能在家里呆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些事,何必呢?唉……
秦勇山的怒气却并没有因为秦明月这一哭而平息下来,虽然李芬说秦明月那天假装寻短见的事儿是辨不清的,他还是想把实情说出来:“爹,你不知道……”
“勇山,别说了!”秦永德打断了大儿子的话,有些疲惫地往后面靠了靠,“你们都别说了,你们都是爹的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互相都让让吧,今天这事儿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了!咱家里,为什么就不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
末了这一句,却是声音渐轻,就像是在喃喃地自言自语一样;秦勇山瞧着爹那满含无奈和伤感的眼神,心头忍不住一酸,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忍忍吧,还是芬儿说得对,反正过不了多久时间,明月就要出门子了,到时,就跟她应着普通亲戚的情分算了。
果然就在第二天,杜鹏就遣了兴州城最能说会道的官媒元妈妈过来。元妈妈做了多年官媒的人,丝毫也不因为老秦家是户农户而有什么嫌弃的样子,笑嘻嘻地先跟秦永德道了喜,口口声声叫着“秦老爷”,又一样样地把杜千户交待的事项特意给点了出来:
“杜大人怕委屈了令爱,特意叫夫人收拾了一间独院出来,院子里那一样样的,可都是杜大人亲自吩咐置办的,那多宝格上的物事,一层层全是满满冬冬的,好些外洋来的玩意儿,就是老婆子我经常在外面跑的,都还不曾见识过呢!
房间里摆的一水儿黄花梨木的家具,锦褥裘毯就不用说了,就是那门帘子,都是那绿豆大的珍珠串得呢。门外就更不用说了,院子里移栽了好些花树,一年四季都花香满院的,秦姑娘要过去了,保证每天都是心旷神怡……”
媒人一张嘴,嘴皮子上下一翻,牛都能被吹飞,不过这样子说得极是好听,估计杜千户那里也是做了些布置的,当日他说的不会委屈了明月,想来是这些上面,绝对是不会苛刻的;秦永德虽然并没有完全听信元妈妈的话,但心里还是挺舒服的。
元妈妈见秦永德脸上带了笑模样,赶紧趁热打铁地提了出来:“我这老婆子也是常年在官眷后院打混的,杜大人这架势,都快赶得上娶正头娘子了,可见是把秦姑娘放在心上的。”
赶得上娶正头娘子这样的话,自然要看跟什么样的人家比,要跟这样子的农户比,那人家就是收个通房丫头治一餐酒,都比得过农户家里娶媳妇呢。
不过元妈妈说得天花乱坠的,秦永德心里很是欢喜,也有些不安:“这是何必呢,太破费银钱了,上面还有夫人呢……”
“秦老爷是不知道,杜大人他家的夫人可是一等一的贤良人呢,持家理事样样都是一把好手,听说杜大人亲自看中了秦姑娘,心里也是欢喜,所以令人加紧整置了那院子,只想着让秦姑娘早点过去呢。
杜大人也跟他夫人一起商量了,想着年前就找个好日子,把秦姑娘接过去,到时家里团年的时候,人多热闹不说,这进了新人,家业子嗣更兴旺,也是个好兆头。秦老爷你看……”
“年前就接过去?”秦永德没想到时间会这么赶,心里就有些犹豫了,难不成让闺女儿在家里团最后一回年的时机都没有了?
“元妈妈,你看这时间能不能往后推点儿,放到年后……”秦永德就小心跟元妈妈商量起来,“我这闺女也是一直娇养大的,这一下子就要离了门儿,连今年团年都不在家里过了,我这心里也不落忍啊。”
“秦老爷,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闺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难不成爹娘还能把她在家里留一辈子?”元妈妈一脸笑眯眯的,语气极是和善,意思却很坚决:
“这赶在年前过去,刚好给夫家添了好兆头,一过去可不就得了夫家的喜?杜大人欢喜了,你闺女以后可不就是过得好日子了?秦老爷你心疼闺女,可嫁闺女了不就是求得这个?以后的日子,可还是她在杜家跟着杜大人过的啊!”
元妈妈这一说,秦永德就不能再说什么了。闺女一出门子,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在夫家过得好,可不就是要讨得夫家的欢喜么?要现在逆了杜家的意思,岂不是让她以后过去也不好立足?
横竖也不会有多少天呆在娘家了,早些晚些都是一样要出门的,还不如现在就顺势应了下来,让她过去到杜家那里团年,给杜家添喜添旺,还能落得杜家的一个青眼。
秦永德心疼闺女,翻来覆去地仔细想了个周全,一咬牙就答应了下来:“不知道杜大人那里挑了什么日子,到时是个什么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