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因为秦明月那一下寻死,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是娶二房,杜鹏也很遵守自己的诺言,当时就郑重其事地留下了自己身上带的一块玉玦当信物,然后跟秦永德提出,第二天就来下定纳采。
寻常人家要嫁女儿,从定亲到发嫁,怎么也要走上个小半年的时间,讲究的人家,走个一年半载也是常有的事;可秦明月是嫁过去当二房,说是嫁,其实应该算是纳,就是当时一顶小轿抬进了杜家,也是合礼的。
虽然这样,秦永德也不想让时间这么赶,怕委屈了女儿,又不好直接驳了杜鹏的面子,只得拿出大后天侄儿侄女暖屋,要他们去帮忙的由头,让杜鹏回去找人算算日子,过了那天再来。
秦明月虽然一直站在一边低着头,可风地里说话传得开,早听到了她爹跟杜鹏说的话,想着自己的大日子居然要给秦云昭那死丫头暖屋的日子让道,咬牙更是恨上了一层。
两边谈妥,杜鹏也没心思去李仲耀家里做客了,直接打马回了兴州城。秦家一家四口坐上马车,秦勇山慢慢驾了家来。先前来报信的那石头倒是个热心的,还守在老秦家院门口,见这一家子回来了,连忙上前来问:“勇山,你妹子没什么事吧,要我们兄弟几个帮忙就叫唤一声。”
秦勇山连忙谢过了他,又笑笑遮掩着答话:“没什么事,就是葳了脚,姑娘家娇气,哭得眼泪哗啦的,刚好仲耀叔打旁边经过,倒把他吓了一跳;这会儿搽了药酒已经快好了。”
这快过年了,谁也不希望出什么不好的事儿,石头听到不是什么事儿,也放了心,笑着跟秦永德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李芬看了这会儿没人,这才装着扶了秦明月下车,秦明月的身上可还是裹了那件大毛披风呢。
嫁衣、红盖头这些别说赶不及绣,就是绣了秦明月也是用不上的。秦明月回了自己的房间,在首饰匣子里翻捡了一通,取了一只缠水草的粗银镯子来,包在帕子里,瞅着大哥去上房跟爹商量事去了,先走进了哥哥和嫂子的房间来。
秦明月的婚事,也必是要李芬张罗一二的,秦勇山不过先去商量着,李芬留在了后面,打算等公爹叫自己了,自己再过上房去,不然这急吼吼的样子,怕公爹面上不好看。
见秦明月居然破天荒地进了自己房间,李芬不由愣了一愣。秦明月已经用帕子拭了泪:“刚才明月一时过激,差点就寻了短见,幸亏得嫂子抢了回来,明月是来感谢大嫂刚才的救命之恩的!”
秦明月一边流着泪,一边就把那只粗银镯子拿了出来:“明月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只镯子虽然粗陋,大嫂也看不上眼,可好歹是明月的一番心意,请大嫂一定要收下!”
自李芬嫁进秦家以来,秦明月还从来没有这样给过她好脸色,跟她说过这么多话。李芬看着秦明月强行要套上自己手腕的那只银镯子,只觉得心里有些梗,连忙推辞:“明月你说些什么,我是你嫂子,难不成还眼睁睁看你去寻死?都是一家人,怎么还送起礼来了,快收回去!”
秦明月不肯,坚持要李芬拿着,两边正僵持间,秦勇山在上房里叫了一声:“芬儿,你赶紧进来下!”李芬听到丈夫叫自己了,连忙先应了一声,一个恍神,秦明月就把那只镯子留在了桌子上,自己先跑了出去;她知道,爹这会儿叫大嫂去,十之八*九就是要商量自己的婚事了。
李芬扫了眼被秦明月搁在桌子上那镯子,也没去动,起身先进上房里去了;果然是叫了她去商量秦明月的婚事怎么办。李芬也有些犯难,这正常嫁娶要走哪些程序她是清楚的,可秦明月这是抬去当二房,屯里也没见哪家有个成例的。
倒是有一家因为儿子惹了祸,把女儿卖给人去作妾的,那个别说一顶小轿了,还直接就是当娘的把女儿送上门就算完事儿了;秦明月也不是这情形,就算一样是妾,她也有个二房的名头,那是贵妾。
李芬见家里两个男人一起都犯了难,灵机一动,倒想出了办法:“那杜大人不是说过几天算了日子要遣媒人来吗?不如到时再跟那媒人商量,看是个什么章程?”
媒人见多识广,定然是知道这规矩该怎么走的,何况又是杜鹏请来的,杜鹏说了不会委屈秦明月,也必然会给媒人做些交待,岂不比他们几个在这里摸瞎好?
几人都定了心,秦勇山又吭嗤着问了一声:“那……我娘那里……要不要先给她知会一声?”
秦永德不由一愣。要是张氏还在,他现在也不用为着女儿的婚嫁之事伤脑筋了,不过事情虽然过去了这么久,心里那种悲凉的伤痛却是还在,秦永德大手一挥,瓮声瓮气地发了话:“不用了,明月又不是正经嫁人,这事儿杜千户那边也不定什么时候来呢,急吼吼地叫了她来……又算怎么回事儿?你们先下去吧,紧着把源哥儿那边的事准备好,应了阿昭的,可得帮他们做妥帖了。”
秦勇山也不好再说什么,连忙应了,先跟李芬回了自己房中,一进去打眼就看到了桌上搁着一只粗银镯子。他恍惚记得自己妻子并没有这样子的镯子,而且就算有,也不会这么大咧咧地就扔在桌上不收拾,不由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李芬一眼:“哪儿来这么个镯子放这儿?”
“你那妹子送的。”李芬依旧没碰那镯子,而是走进里间在炕梢上坐了下来。
秦勇山立即就感觉到了妻子的情绪有些不怎么好,连忙跟了进来:“芬儿,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了想又慢慢劝慰着,“要是明月惹了你,你好歹包容她一点,如今这事情差不离也要定了,她在家里也住不了多长日子了……”
是啊,可不就是看这事情都要定了么!虽然自己也不会做什么来坏了这事,可李芬觉得心里梗着难受,不吐不快,反正也是对着自家男人,李芬想了想就张了口:“明月不是惹了我,她是把我们都当傻子耍呢!”
毕竟是自己的妹子,秦勇山连忙讪讪地陪笑:“这是怎么说的呢,指不定你们之间误会了什么……”
“勇山哥,你知道我不是那拎不清的!”李芬不满地瞪了秦勇山一眼,将刚才发生的事兜底都抖了出来,“其实爹说的,当时在场就我们六个人,大家都不提,也没人知道这事发生不是。”
“明月一个姑娘家,她不是接受不了……”
“要是那杜鹏是个寻常人家,明月指定就能接受得了了!”李芬想着自己那时被秦明月牵着鼻子走,当傻子一样耍,忍不住就有些气恼,“当时我离明月最近,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的……”
当时李芬一直在旁边柔声安慰秦明月,说家里会想办法的,其实看着在场的也只有这么几个人,她第一想法就是把这事抹过去了最好;公爹后来也果然这么提了出来。
可是,自杜鹏提起他是千户以后,秦明月就停了啜泣,支愣着耳朵听着那边说话了。李芬那时心里就有些不妙的预感,可那种时候大家都站得近,她是绝对不好劝出什么来的。
千户固然是五品的官,可富贵人家的二房,说到底也就是个妾而已,上面还有大妇呢,更别说杜鹏已经这年纪了,可能下面儿女都有好几个了,指不定年纪比秦明月还大呢!
大妇生的儿女,自然是跟大妇贴心,家业家势尽在别人手里,要给秦明月这样一个没根没基的农家女穿小鞋,那可是眨眨眼的事!
这样的环境,哪里比得上就在寻常老百姓家当个正头娘子好?哪怕活计累一点,可心里舒坦呐。挣得家业是自己的,以后儿女绕膝,过得好了也是不错的富足日子。李芬可是听说过,那大户人家那些个妾,就是生了儿女都是不能管自己亲娘叫娘的,只能叫姨娘!这算什么事儿!
这些事,上回因为屯里流言说秦明月是华神医的小妾,所以那些长舌的妇人很是拿来说了一番嘴,李芬相信秦云昭也是听了不少进耳朵里的,既然知道小妾的卑贱,应该不会往那方面想吧。
可是秦明月还偏偏就往那方面想了!听到爹爹拒绝,要把这事遮掩着抹过去,秦明月实在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了,当即就抽出了头上的发簪装模作样要寻短见。
装模作样!李芬之所以用了这个词,那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当时的情形。当时她见秦明月已经停了啜泣,注意力就集中到公爹和那杜大人的说话那边去了,见事情差不多能圆满解决了,心情更是放松了不少。
要秦明月真心寻死,李芬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没注意到,可秦明月只是装个样子,簪子都抽出来了,一看大嫂居然没注意到自己,秦明月就装作用力大了些,抽簪子的那只手往外划时就重重打在了李芬身上,然后才放慢了动作往自己脖子上刺去。
李芬被那一下打得吃痛,反应过来后见秦明月簪子已经刺到脖子上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抓秦明月的手。她也知道自己刚才只注意那边去了,恍神之下只怕这边是迟了,她离秦明月最近,眼看着那簪子都递到秦明月脖子上。
谁知道等她抓到了秦明月的手,那簪子也只刺破了秦明月一层油皮,出了一点点血而已。然后秦勇山也反应过来,抢上前就夺了那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