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纱2

    于是那夜大家用完餐做鸟兽散,想喝酒谈天的拿着酒瓶吆喝着,想要上登顶台的也结伴而去,还有准备好私下风花雪月的,早已开溜不见人。
    杨安乔找了个藉口,跟同寝的学姐交代一声,预备去赴会。边走边想,两个孤男寡女的在月黑风高之夜,隐人耳目相会能有甚么名堂?明日若有人言之凿凿说她和聂暘有私情,她也哑口难辩,思量起来,便觉得此举需再多加考虑一番。
    这样胡思乱想,突然忆起刚认识一个月,两人餐叙的情形。那日两人挑了喜欢的义大麵餐馆一同用餐,谈话过程还算愉快,不知怎么间扯淡,就扯到身家背景了,聂暘有多问几句。
    「学姐的老家在乡下?」
    「恩,乡下地方。」心满意足地吃着餐后甜点,她点点头。「有田有农舍,早上起床骑脚踏车去上学,会在马路上踩到牛屎,在路旁看到新栽的水稻。没有甚么大型书店或娱乐,最大的乐趣应该是.....」她想了一下。「没有。」
    「没有?」他颇感意外地反问。在路上踩得到牛屎挺有趣的啊。
    「真的,每天骑脚踏车虽然很悠间,但路上有牛车啊,上学路多窄我都怕撞到牠,牛主人一定会唆使牠回头跟我拼命的,说到那牛屎大得跟一座小土坡一样,我还得绕路骑免得惹一身腥。何况,想要看看电影还是买书都要跑城市,累死我。」到底为什么要讨论每天陪她一同上学的牛?
    难道是聂暘这个城市小孩对乡下地方好奇了?她可不认为。这阵子这样交流沟通下来,这小子看似淡然实则一肚子计量,对许多事看得很通透,也非常满意自己生长的环境及家世。虽然聂暘只给了片面资讯,她也能猜出他家底不错,至少不为生活所忧虑。
    「聂暘啊,你说你在系里主修钢琴,可是迎新餐会那天我看你揹的是萨克斯风耶。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会吹吧?」餐叙这么多次,她总算记得提出多日来的疑问了。
    聂暘点点头。「钢琴、小提琴是主修,萨克斯风是兴趣。」
    也太厉害!她忍不住追问:「那你还会甚么运动?」
    「国中打了一阵子棒球,篮球只是摸摸,会桌球和游泳,但是最喜欢爬山。」
    杨安乔深吸一口气,审视他的眼光变尊敬了。「你背包里老是放着马奎斯还是叶慈之类的,是读来娱乐的吗?」财能生才,从小就被付予厚望吧。
    他微笑加深。「家父是中文系教授,从小耳濡目染,偶尔烦心就看一下书而已。」他顿了一下。「这没甚么,学姐你也应该读过,至少莎士比亚应该比我熟。」
    杨安乔嘴角抽一下,呵呵笑了声。这可不一定......
    沉浸在聂暘是个文化人自己是个野蛮人的衝击中,神智放空的杨安乔隻手撑着下巴,另一隻搁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聂暘这时状似无意地握住她的手背,惊得她脑袋轰然一响,思绪立马归位。
    在她瞠目结舌的瞪视下,聂暘依旧漫不经心地笑言:
    「再敲下去,我都要帮你合奏了。」隔着个桌子他起身靠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太大声了,隔壁的都在看你了。」仍是隐含笑意的语调到最后像在调情,酥麻得让杨安乔耳朵都痒了起来。
    哑口无言哑口无言啊,素来辩才无碍的杨安乔此刻像吃了黄莲,张嘴吐不出个子,吭也吭不出个气,任凭聂暘牵了她手好半晌。
    像这样曖昧的情境,聂暘做来是极其自然,毫不犹豫,所以她实在不能对两人看似坦荡的友情找藉口澄清,那么说回头,她还能怎么办?直接开口问聂暘?
    杨安乔并不是个不了解世情的傻大姐,相反的,遇到认真计较的事,她敏锐的直觉与脑袋特别活跃,嘴里也特别犀利。她考虑过说开或是冷淡这两个选项,但都被自己一一驳斥,寧可维持蒙一层纱的状态而不爽快点破,就是她想过自己可能也有鬼。
    然而处理这种事她向来不拿手,脑袋纠结半天也没有结论,最后选择继续这样吧。难不成她现在跑去问聂暘两人算甚么关係,聂暘真能老实坦白?想起他心机重重的笑,觉得这念头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小心不被发现,她来到约定的大门旁,聂暘已经在那边等候了。等她一靠近,哈哈手先取暖,聂暘不知从哪变出一件羽绒大衣帮她裹上。
    「穿太薄了,要是感冒大家都麻烦了。」
    她里外穿了四件啊......杨安乔没有反抗,任由他帮她整理衣物,一时间难得没有吭声。
    她的安静反而让聂暘不习惯了,噙笑低头望入她眼里说道:
    「怎么不讲话?在害羞?」
    她只瞋了他一眼,「冷到不想讲话。」是实话也是谎话,现在脑袋是当机的状态。
    在月色下,聂暘此刻的笑诱惑又迷人,「那我们走吧。」迈开脚步走了两步,等到她慢悠悠跟上,才并肩而行。一路上杨安乔是被高山上入夜冷簌簌的气温,冻得嘴巴都快麻了,也就难得没再找话题间聊,聂暘也不介意这般沉默般,愜意又悠间地散步。
    结果才刚走到登顶台附近,果然挤满了黑压压要看夜景的人群,甚么月下幽会的气氛都没了。杨安乔还准备去打招呼,就被聂暘拖住了手。
    她瞇起眼看着他,聂暘回:「不是这个,再往前三百公尺还有一个。」
    甚么?还有三百公尺?走得到能回得来吗?入夜的山路比白日难走好几倍啊。
    聂暘从她眼底看出了抗拒,说道:「不用担心,再走一下而已,回来真不行的话我会负责。」
    她对他的保证不敢期望,扭头想转身逃跑,聂暘手劲稍微使力,她就欲哭无泪地被拉上更高的山顶。的确,再走个十分鐘就到了另一个登顶台,这里较为隐密,只有小猫两三隻,台上还打了一盏夜灯,照亮来时的路。
    等到达目的地,她喘了一口大气,坐在小石阶上歇歇,聂暘拿出夜间望远镜先看了看远方,才回到她身边。
    「今天天气不好,雾色繚绕,没几颗星星。」
    她用眼神继续瞪他,意思是既然这样我们来这里干吗?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剷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他念完一首赫赫有名的菩萨蛮,轻笑。「现在这情境蛮像的。」
    像你个大头!她当作听不懂,说:「没星星那我们回去吧。」
    「也好,但是都来了,就感受一下登顶的感觉,即便雾气深重,还是看得到云层里折射出的光芒。」他往前一步对她招招手。
    其实这景像她也看了不少次,但想着敷衍他一下便能回去了。起身远眺山头半晌,被大自然壮阔的风光影响,心情也沉静不少,一双手却不知不觉地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杨安乔先是僵了再傻了,聂暘若无事地开口:「这景色还不错吧。」
    甚么景色重要吗?等了半天聂暘还是搂得很理所当然,没打算放开,她冷道:
    「敢调戏学姐!我就知道你约我来不安好心眼,你现在是在干甚么?」
    聂暘唇角虽带笑,口吻却低沉下来,在她耳畔说道:「那你呢?跟个男人夜半深更到荒郊野外,你又在干甚么?」
    在干甚么?问得好。能干的事可多了,例如一脚把他踹下山来个毁尸灭跡,就是一件非常合时宜的事。不过她忍住了此番说词,深知此刻这情况无可逃避,略微不甘愿地抿起唇说:「好吧,那你想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这问题真是聂暘最近听过最有哲学性的。他刚想回答,杨安乔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在静謐的山区特别响亮。其实山区手机收讯是不好的,但是几个带头的学长姐都会做足准备,基本上天气状况不太差,就一定接收得到。没再理聂暘她赶紧接起来。
    「安乔吗?」是大四的莫学姐,听起来有点着急。「你现在在哪,有件事要跟你说。大一的杜学妹不见了,找了半小时,现在陈学长动员熟山路的男同学都去找了,你要不要回来了解一下情况?」
    不见了?一个大姑娘好好的在登山山庄搞失踪,是要上演金田一吗?
    杨安乔听完这话人就快晕了,山区里一个女孩能消失到不见踪影,是太简单的事,所以为求安全大家夜晚出门都结伴同行,没想到杜学妹形单影枝竟然也搞失踪,要是真找不到,就不只是演金田一少年事件簿了,而是活生生的山难。
    她脸色非常难看地跟聂暘讲了这事,花前月下先搁着,两个人赶紧回山庄。
    「别急,一定找得到的。」聂暘的手顺势牵住她。
    现下这情况杨安乔也没心思再多理他,任由他牵着脚步才挪了几下,暗路旁的草丛突然传出声响,吓得她马上回头抱住聂暘。
    妈啊!她出门一定没有看黄历,今晚一定写诸事不宜!
    「恩.....看起来杜同学除了搞失踪,也有点建树的。」聂暘对她投怀送抱笑得可乐。他观察了眼附近情况,说:「可能是风吹的,不管是甚么,我们还是先走为好。」
    非常同意他的建议,脚底抹油正想快溜,草丛又稍微动了一下,在杨安乔惊愕的视线中,杜学妹神色紧张地走了出来。
    「学妹,你怎么会在那......?」跟踪吗?
    诸多的猜测闪过心头,但按照学妹没有被胁持没有迷路还能躲在草丛的情形判断,这全是她本人有意识的行为。
    说正经的,杨安乔嘴巴虽能言善道,但向来秉持言语是最能伤人的利器,收敛得很,如非必要,别人的错处她是看在眼里嘀咕在心里,大半不会一针见血伤得人鲜血直流。然而此刻她的确忍了很久,才把愤慨到不行的情绪收回嘴里,只馀比现下刮过的寒风更冷冽的语气,沉声说:「我去打电话给学长姐......」
    她踱步到另一角拨电话,静謐的空间回盪她报平安的声音,自然所讲的内容旁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杜学妹不安地绞着双手。结束后杨安乔回到聂暘身边说道:
    「学长姐说人找到就好,我们把人带回去吧,还好没出事.....」
    聂暘点点头,刚想牵起她的手,杨安乔眼里只盯着杜学妹,人就往她那处走去了。聂暘的手悻悻然地收回,对杜学妹初次涌起不悦。
    杨安乔对杜学妹示意了下领头先走,杜学妹乖顺跟上,一路上两人并肩静默无语,冷风刺骨,嘴里哈出的气成雾。
    「学姐,对不起.....」杜学妹犹豫了半晌,开口道歉。
    杨安乔没回应,眼里只望着路况,气到连害怕都忘了。
    「学姐,我不晓得学长姐会出来找我,刚刚在登顶台看到聂暘和你经过,我就跟上来了。现在我没事了,不用这么劳师动眾,我只是心情不好出来散散步。」话到最后儼然就是想淡化自己惊扰大家的罪状,企图小事化无。
    杨安乔深吸一口气,没缓过去,又听她说:「其实大家不用太担心,我自有分寸,怎么可能凭白无故消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点......?」
    这股气就火辣辣地衝到舌尖,随着瞇起的眼脱口而出:「我现在如果把你推落山坡,有几个人来得及救你?夜里的山上能出多少事?你难道不知道白天都能搞丢人,再也找不到尸首?学长姐去找你是基于道义,他们心甘情愿,可你为了脱罪企图狡辩,不存丝毫感激,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没心没肺也不过如此!」
    这番话说得极重,杜学妹脸色乍青还紫,欲张嘴却无法反驳。
    杨安乔续道:「明天我就跟学长姐说,要再评估你入社的资格。这样子在山上乱跑,会害死大家的。你要动员多少人力去找你?」
    杜学妹被这一说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想陪着聂暘?想谈情说爱也不要拖人下水,给你个机会,他人在那儿你去表白吧,看今天的行为能不能感动他!」她完全没避讳这些话有多伤人心,在人命面前,这些都微不足道。
    杜学妹回首瞄了眼聂暘浮起羞惭的神色,而聂暘迈着自己的步伐,听到这话微蹙了眉。
    「学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种指责我的话......你有甚么资格??我喜欢聂暘又怎么了.....?你甚么都不懂.....?」她的勇气终是在刚刚用完了,不敢真的顺着杨安乔的话有下一步行动,只能低语泣诉。
    杨安乔懒得理她,任凭她怎么啜泣怎么作足姿态,她都当耳边风。回到山庄把人交出去,略感疲累地想回房休息。护送她们平安回去后,为躲开间言间语先闪到角落的聂暘,却守在回房的路上,摆明等她。
    杨安乔忍了一肚子闷气,横眉竖目地揪着他衣领:「如果你真要找女朋友,千万不要看上杜学妹,指不定哪天把你害到尸骨无存连渣都不剩都不知道为什么。那脑袋是纸糊的,没甚么作用的!」
    聂暘没吭声,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等到她气息较为平稳找回点理智,才倾身向前,逼得她陷入他与墙壁间,进退无路。
    他倏地吻上她嘴儿。一下,便退开。
    「学姐,你刚刚不是问我想干甚么?我想干的就是这档事。」
    眸光灼灼,语气调笑,他的气息从没像此刻这么有存在感,垄罩着她头晕。
    一吻,定情。
    聂暘总算是完成今天的目的,将那层纱捅破。
    三十岁的杨安乔常常回想着这幕,便把对戏的男主角的脸自动换上聂暘的,起码可以入戏点。那曾经如影随形的思念,和他们的初吻,随着霜雾重重的山峰,烙印在她心坎上最深层的地方。然而那刻她的回应却不那么诗情画意
    等聂暘把楞到天边去的杨安乔送回房,被杜学妹突发的风波影响,脑袋抽风的她缓不下乱纷纷的心思,竟然自我打气喊了一句:
    「敢吃我豆腐,你给我说清楚!」说完在手机简讯上飞快地打了几个字送出去。
    那些字是:“聂暘,我下山后有事,这几天先不跟你出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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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我中间原本还想描写得细一点两人在一起前的进展,不过大学生其实也没甚么波澜壮阔的事,他们的感情就是吃饭吃出来的xd,所以删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反正也是听杨安乔说白烂话而已。主要还是在一起之后,两人的牵绊,以及磨合。希望篇幅不要太长,精简就好(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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