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託、一

    红线好端端地从其中一个房间的门缝里伸出来,证明哑巴还不打算啟程,他打算在这里窝多久?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急惊风撞上慢郎中,更何况我还是急的那个。
    为了打发时间,一大早我就去附近的公园跑步,跑着跑着忽然有个人跑到我旁边,他跟我打了招呼:「早啊!」
    我看了他一眼,这人很高,明明在晨跑却穿衬衫跟西装裤,长了一张很精明的脸。
    不想跟他扯上关係,我就点个头意思一下,加快脚步跑到前面。
    「等等!」
    没想到那人又追上来了,我装做没听见,又跑快了一点,他竟然还在追。
    我的认知里会这样追着一个陌生人的只有两种情况,第一他是推销员,第二他是神经病,于是我连头也没回,用我最快的速度跑回旅馆。
    天晓得我还没进房间,就被他逮着正着。
    「唉呀,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男人讲话的抑扬顿挫特别夸张,感觉上不像在说话,反而比较像在演舞台剧。
    「我才要问你你跟着我干嘛,我们又不认识,哪来的话可以说!」
    男人听了,伸出一隻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朋友,这你就错了!正是因为不认识,我们才有更多话能说。人家说出外靠朋友,你要勇于向陌生人搭话,才可以拓宽人脉、增广见闻哪!」
    我一阵噁心,看来他的处世态度跟我完全相反。
    「呃,对不起,我现在有事要忙,请你……」
    「你不用说了!」他打断我的话:
    「我昨天就跟着你们了,我知道你们还没有要走,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计画,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男人笑了,笑得很猥琐。
    该死!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套话。
    「你不用对我有戒心,我跟顾渊熟得很,不信你把他叫来!」
    男人脸上依然掛着微笑,我想他这回说的应该是真话,因为顾渊本人就在这里,他没必要对我撒这种马上就露馅的谎。我于是让他在外边稍等,上楼去叫顾渊,他正在画图,画的是一群鹤,每隻的姿势都不一样,看他画得那么认真,我都不好意思打断他了。
    可为了快点打发那个男人,我还是叫顾渊先停一停,他却说自己没有那样的朋友,凡是自称跟他很熟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真是怪了。
    我没办法,便对那男人说顾渊不肯见你,请他回去,他忽然就暴怒了,不顾我的阻拦上楼,接着「碰」一声,只听他大喊:
    「顾渊!我告诉你,你做人不能这样,不能有差别待遇啊!别人委託你二话不说就接了,我只差没跪着求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我的案子!」
    我心想不好,再这样下去他俩一定要打起来,便跑上去想阻止,结果一上楼竟看到那男人倒在地上,额头还多了一个大红点。
    再看顾渊,他拿朱砂笔转着玩,只说不用管那傢伙,就回去画他的鹤了。
    我想男人应该没骗我,顾渊真的认识他,而且恐怕还很烦他。不过就算再怎么讨厌也不能把人家丢在走廊上吧,多碍事啊!我盘算着应该怎么把他带走,用背的恐怕背不动,乾脆用拖的吧。
    我抓着男人的双脚,把他拖到旅馆门口,又想他现在还没醒,放在门口一样挡路,怎么办?我打了他一巴掌,没醒,踢他几脚,还是没醒,搞了半天弄得我满头大汗,他大爷还睡得跟死人一样。
    这时候我看见了他额头上的朱砂,灵机一动,用袖子把朱砂抹去,男人立即就醒了。
    「唉唷,痛死我啦……顾渊那小人,竟然对我动粗!」
    「我说了他不想见你,你自找的。」
    「嘿!朋友,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谁跟你是朋友?」我白了他一眼。
    「对喔,我忘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做江靖嵐,长江的江、靖节的靖、山嵐的嵐。我是个古董商,就在西区那里,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喔!」
    原来他也住在西区?难怪会认识顾渊了,不过我对古董一点兴趣也没有,再说了要古董,还不如到我们那里找呢,谁稀罕!
    「我叫古辰耀。」我随口报了假名,江靖嵐热情地握着我的手:
    「古先生!幸会幸会,没想到会因为顾渊,让我们两个凑到了一起,真是奇妙的缘份哪!」
    我受不了这种说话方式了,既做作又虚偽,我不想跟他再有半点瓜葛,找了个藉口要上楼,没想到又被他抓住了。
    「难得交了新朋友,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
    我是很不想跟江靖嵐吃饭的,可直觉告诉我,要是不答应他,他会一直缠着我到我抓狂为止,所以我还是跟他去了。
    意外地他选了一间港式的茶餐厅,我本来以为他应该会喜欢高档的西餐,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又小又破的茶楼。
    我不想被江靖嵐觉得自己在佔便宜,所以把菜单给他,他就一口气把店里的招牌全叫上桌,我不禁怀疑他哪里有那么大的胃口,虽然不贵,但根本没有必要。
    「尽量吃,反正是我请,别人就没这么大方啦!」
    我没有回答他,在心中祈祷这场饭局儘快结束。
    过了一会餐点一一上桌,江靖嵐一边夹菜一边说自己家里以前就是开连锁茶餐厅的,结果后来他爸爸欠债,公司恶性倒闭,他就跟家里断绝了关係,一个人跑去卖古董。
    「我对古董其实是一窍不通,还不是朋友带我的,你看看,白手起家,到今天也混得还不错!虽然赚得不多,不过现在的我啥也不缺了,有房子有车子,还有个漂亮老婆……」
    「你有老婆?」我差点没把嘴里的春捲喷出来,他这德性居然也把得到马子,还有没有天里呀!
    「呃,其实还不是……不过总有一天会是的!你看,这是她的照片!」
    江靖嵐拿出手机,萤幕上的是个绑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多岁,我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这廝是人口贩子不成?
    「欸!你别那样看我,我先说,我们是正大光明的关係,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靖嵐夸张地挥手,我冷冷地问:「我想的怎样?」
    「你想的──你自己想什么自己都不晓得吗!别问那么多,吃饭!」
    我被他这蠢样子逗笑了,虽然讲话很讨厌,不过他本性似乎没那么坏,举手投足间还能展现某种程度的单纯。
    「对了,古先生,你就不想知道,我找顾渊做什么吗?」
    江靖嵐忽然问,他应该是希望我说「想」,可我就偏偏摇头。我知道,我要是说想的话他会故意不告诉我,如果说不想,他就会忍不住跟我说。
    「真的不想?」
    他又问了一次,我还是摇头。
    「真的真的不想?你不听会后悔喔?」
    我埋头猛扒饭。
    「拜託,听一下就好,人家说不吐不快,我不说出来,心里难受啊!」
    果然如此,我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叫他要讲就快讲。
    「太谢谢你啦!古先生,憋了那么久,终于有人肯听我说话了!」
    又是一次热情的握手,我想假如中间没有这张桌子挡着,他肯定会直接抱住我吧。
    终于获得许可的江靖嵐,开始用他戏剧化的语气,搭配夸张的动作,讲起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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