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
陈进的面前摆了一杯热茶,顾望坐在旁边,顾陶坐在主位,看着面前的男人,他那个三儿媳妇再嫁的男人,怎么看,都不知道这个儿媳妇是个什么眼光。
纵然老三叛逆,可从外到里都是一等一的优秀。
刘梅嫁了老三后,竟然还能选择陈进这样的男人,而且死心塌地,真是看着就闹心。
“听说你要见我。”顾陶嗓音低沉的开了口。
“是。”陈进只觉得在这位老人家面前,感到了无尽的压力,“梅子的前夫是你的儿子,我叫他一声界生兄,便称你一声叔。我来不是为了要钱什么的,你们别误会,我只是来和你们澄清一个事。”
他把刘梅为了逼孩子妥协做的事讲了一遍,“落歌打小就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们别因为这事,误解了她。”
误解二字让顾陶面露古怪。
那小混蛋会怕他们误解吗?怕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哼。
旁边的顾望忽然开口道,“陈大哥看起来,对我侄女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包括,顾落歌与顾家的隔阂。
顾陶亦心头一动的去看陈进。
陈进很是惭愧,但还是老实巴交道的承认道,“是,孩子的事我基本都没怎么上心,都是梅子在管的,是落歌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过吗,如果是,我想她应该是有原因的,虽然这孩子与我不亲,可是打小做事很有分寸,不瞒你们说,我是个没什么能力的,我家里,我老爹老妈又凶的很,如果不是落歌主张离开陈家,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走出我家那个小城镇。”
这些话和顾熙当时讲的都对了上。
顾陶忽然心头一动。
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怎么样做到那么有主见的。
顾望想到陈进和三哥同住在那个镇里,肯定对三哥的事有所了解,他开口说,“陈先生你恐怕不知道,落歌她并没和我们顾家相认。”见陈进满脸愕然,就知道他不知情了,顾望语气接着说,“不但没相认,顾落歌对顾家一直颇有意见,因为我三哥的事…”
他简单的提了三哥离家出走的事,至于个中原因,并没详说。
“我听说姐说,落歌与我三哥感情很好…陈先生你也同住在a镇里,应该对我三哥的事有所了解吧,能不能和我们说说。”
这个对陈进来说倒是没什么压力,“可以,你们想听什么……”
三哥的事,我都想知道,顾望暗忖,不过这太强人所难了。
“就说我三哥初到镇里时的日子吧……”
“界生兄刚到镇里落户,那是二十几年前了,界生兄能言善谈,镇里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不过他却娶了梅子可让不少女孩子羡慕了一阵,后来他就在镇里住下,生落歌那会是大雪纷飞的天,那时候入冬漫山遍野都是野兽,林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头野猪忽然就闯进了镇里……”
“当时刘梅快要生了,镇里的人虽然不少,可去对付那野猪的人却去一个伤一个,那野猪皮糙肉厚,又凶悍,最后在伤了好些个男人时,那时候不叫居委,叫大队,大队长焦头烂额的时候,界生兄自己有办法对付那只野猪。”
“那个时候,刘梅正要生呢,大队长本来不想让他冒险……”
“不过界生兄坚持。”
“最后野猪被界生兄宰杀了,不过他也受了伤,当时还发生了雪崩,界生兄被埋了进去大家都以为他要死了,结果他却活着出来了,我还记得……当时我听到界生兄和大队长说了一句话。”
“我还要看着我女儿长大嫁人呢,怎么可能会死。”
顾陶眼眶一阵湿润。
顾望却很骄傲,那就是他的三哥,他几乎可以想像到三哥说这句话时,是怎么样的一个表情,肯定是笑着的,张扬的,温暖的。
三哥……
“后来呢。”
“界生兄大难不死,大家都说一定是因为落歌生下来那哭声牵动了界生兄的心,她是个小福星,不过可惜是个女孩……呃,这是镇里大家说的,不是我说的。”
那个时候,重男轻女还是蛮严重的。
不过顾界生却毫不在意,说道,女儿好,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
大家都觉得他是说说,可后来顾界生却用行动表明了,女儿是真好……
大冬天的,食物抓紧,大人都吃的紧巴巴的,顾界生却三天两头的给刘梅炖补汤,为了让她好下奶。
即便刘梅没奶了,他也会去向养羊的人家讨羊奶,然后给煮熟去给女儿喝。
小时候家里穷,哪家哪户的孩子不是一件旧衣穿好几年。
可落歌却不,刚出生满月的时候,顾界生便挨家挨户送红鸡蛋。
等到过年的时候,又给女儿弄了身衣裳,大家都说孩子长得快,浪费,可顾界生却道,就想给女儿最好的。
刘升和刘禾,刘品信对这孩子也上心的很,送了金锁银锁各种小玩意。
那个时候的顾落歌可以说,镇里谁家的女孩都比不上她幸福。
刘梅本来是怕生了女儿会被嫌弃,心里暗戳戳埋怨为什么不是男孩的,可慢慢的,顾界生的态度也感染了她,知道他是真喜欢女儿的,也叫她放了心。
“界生兄在的时候,落歌每年都会有很多套新衣服。”
“春夏秋冬的,还有过年的……”这是镇里其他女孩子都没有的福利。
一个有文化,又能干,还能赚钱,对孩子又好的男人,这叫刘梅招了不少红眼,也有女孩企图勾引顾界生的,不过顾界生却不为所动。
“落歌三岁的时候,别人当爸的都嫌女儿娇气,不敢带出门,顾界生即便打猎都会带着女儿,更别说做其他事了。”
有一次,陈进记得他路过顾界生的家。
看到了顾界生在劈柴,然后三岁的落歌就在旁边玩顾界生制作的小木马,每摇动了木马,都要叫一声爸爸,看我看我,然后撒娇要顾界生抱,顾界生不管手头多忙,都会满足女儿的要求特意过去抱她飞高高,有人说他太惯了,他却不以为意。
然后传来院子里就传来顾界生哈哈大笑的声音。
那时候镇里的当妻子的都羡慕刘梅。
做女儿的都羡慕落歌。
七岁前的顾落歌有多幸福。
那么七岁后的顾落歌,就有多么的不幸福。
“界生兄生病是在落歌五岁那年,那时候病还不算严重……”陈进慢慢的说,“不过镇里条件不好,医生也就那样。”
“是,什么病?”顾陶嗓子有些嘶哑的问。
他忽然记起来,他知道儿子是病死的,可一直不知道是什么病。
“肺炎。”陈进回答说,“一开始医生以为是感冒,当感冒治疗,后来发生的时候已经太严重了,最后保守治疗,再复发时,就……”
肺炎,竟然是肺炎!
顾陶手狠狠的一握。
这种在大城市根本不算什么的病,如果是在京市,治好简直轻而易举。
就这种病,竟然要走了他儿子的命!
“界生生病的时候,家里就没了收入来源,不过那段时间有我老丈人帮衬着,倒也过得去,刘梅不大晓得做家务,母女二人就磕磕碰碰的,落歌为了让界生兄好起来,就跑去那生病的老伯家找她儿媳妇学怎么煎熬,回来后煎给她爸爸喝。”
“然后又学着怎么起火,煮粥……”
好几次陈进和村里的人去看的时候。
都能看到落歌小小的人儿,每每从厨房出来,漂亮的衣服都脏了。
不过她一点也不怕脏,自个换下来去院子里打水洗好了,晾好了,什么都不让顾界生做,一心想让爸爸好起来。
漂亮的衣服她也不买了。
她把钱攒着,买了医生叔叔伯伯说能让爸爸吃了就好的药。
还有钙片什么的。
站病床前一板一眼的讲故事。
那阶段过去了,顾界生好了起来,然后他把家里的钱弄了一座饭店旅馆,小镇虽然偏僻,可也是常有外来人,他就当着老板,一来好陪妻女,二来也有份收入。
他人不错,饭店生意也怪好的。
不过即便减轻了劳碌,顾界生的身体情况也大不如从前,顾落歌七岁生日的时候恰好是冬天,当时镇里发了水灾,顾界生参加了救援,等救援结束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后了,回到家后的顾界生倒下了,高烧不退,意识虽然还在,不过人却不大行了。
就这样……
一直熬到了他走的时候。
“我记得,落歌那个时候好像经常往小卖铺跑,打电话……不过那个电话好似一直都没接通过,最后一次是界生兄走了后,我也是听我大嫂提的,说顾界生那闺女又往小卖铺打那个打不通的电话了还摔倒了……”
顾陶愣住,他忽然心口发紧。
打,打不通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