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皱着眉头,郁闷地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问:“那其他学生的家长呢?”
陈学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张着嘴先倒抽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
我看这架式,就知道铁定比许小花的父母还要精彩。怎么说,人数也占优势啊。
“欺负许小花的学生还挺多的。全部算上的话得有十几个吧,也有其他班的学生。”陈学文说,“但是最主要的,就那么三四个。我爸和班主任商量了一下,只叫了那几个主要欺负许小花的学生的父母过来。至于其他人,只要没有人带头,他们也不会怎么样。”
“但是那几个学生的父母就抓住这一点了,非说学校是欺负他们没后台,想叫他们家的孩子背黑锅。”
“我爸跟他们说了,其他学生都跟大家一样,都是很普通的家庭,他们就是不听。”
“有一个闹得特别凶的,还说要上访,要找记者曝光。”
“一个人说,其他人也被带动起来。反倒倒打一耙,叫学校给他们一个交待。”
小赵和我听得又是一愣。我们派出所是见惯了贼喊捉贼,没想到学校里也这样。
唉,有理的怕没理的。有这种父母,孩子不欺负人才怪。
“最后,我爸他们只好既往不咎了。”陈学文也很无奈,“叫他们把孩子管管好,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就算学校肯放一马,人家女孩子的父母肯吗?人家也会上访,也会曝光,到时候到底谁脸上好看。这才把他们唬退了。”
我呵呵一笑。这也算借力使力吧。
“那几个学生是谁,你还记得吗?”我问。
陈学文:“我只记得其中一个叫徐金龙。说起来,这个徐金龙跟许小花还是一个村的呢。”
小赵微觉意外:“是吗?”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泪吗?这倒好,没有互相帮一把就算了,还带头欺负上了。
什么事都没有一定啊。
陈学文:“他跟许小花一样,也是从乡里考上来的。但是说实在的,在我们班上成绩一直都是倒数,不比许小花好多少。好像上面还有一个姐姐。”
说起徐金龙,陈学文的脸色有点儿奇怪。
终于他还是说出了理由:“春游那天,许小花失足落水,也跟他有关。”
我立时警惕起来:“他干什么了?”
陈学文黯然地抿抿嘴唇:“春游那天,许小花带了一只饭盒,徐金龙把她的饭盒扔到了天龙湖里。许小花跑到湖边去找饭盒,才会失足落水的。”
小赵吃惊地张着嘴。
我也没有想到真相是这样。
失足落水还是失足落水。
可是,如果不是徐金龙又欺负她,她怎么会失足落水呢?
在法律上,徐金龙不是凶手。
可是在道义上呢?
我忽然想知道这个徐金龙怎么样了。许小花可是死了。
我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多关注一下这件事。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的生活里,许小花也可以算是我的同学。但是,我对于一个同学的逝去,却可以无知到这种地步。
我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小赵也很想知道徐金龙怎么样了。
陈学文:“记了一个大过吧。”
小赵很惊讶:“这么严重的后果,就记了一个大过?”他很不满地立起眉毛,“就该直接开除。”
陈学文:“原来是打算开除的,但是徐金龙的父母跑到学校来又是哭又是跪的,后来还直接找上班主任家里去了。听说,他们还主动给许小花的父母陪了些钱,丧葬费也是他们出的。许小花她爸也出来替他说话,说不怪他,肯定不会去闹的。”
小赵听得目瞪口呆:“卧槽,这是当爸的吗?”
陈学文这一说,我脑子里隐隐约约地浮出一些画面。许小花死后有一个多星期吧,确实有几个家长模样的人在学校里哭闹过。现在想起来,可能就是徐金龙的父母带了几个亲友。
小赵都快义愤填膺了:“徐金龙的爸妈这么做,我还能理解一些。毕竟那是他们的儿子,要是被学校开除了,等于一辈子玩完了。况且,他们还是赔了一些钱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算他们还是有行动了。”
“这个许小花的亲爸是怎么回事啊!”小赵伸出一根手指,有点儿用力地点了点桌子,“许小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养条狗,我还舍不得呢!”
讲真的,小赵成天笑嘻嘻的,二叉青年欢乐多的模样。我还真是头一回看到他果真有些动怒。
陈学文神色也有些黯然:“连许小花她爸都这么说了,你说学校有什么立场非要开除徐金龙?说实在的,因为许小花,学校还被闹得少了?我爸他们也真是头大如斗了。最后就只记了一个大过。”
小赵无语了。
我问:“后来那个徐金龙怎么样了?你现在还有他的消息吗?”
小赵立时又坐直了:“对,现在怎么样了?”
陈学文:“他的成绩本来就不好。那之后,更是差得不能再差了。以前吧,好歹他还按时按点地上课,后来就变成了小混混一样的。学校曾经想过要劝他自己退学,但是他父母不同意,说是拖也要把初中拖完。学校也怕他家再闹起来,就随他去了。中考他自己没去考。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小赵愣了一愣,便是一阵摇头加叹息。
这孩子的一辈子也算是被毁了吧。我在心里叹息。但是我不想说什么,徐金龙也是受害者的屁话。
许小花是被徐金龙毁了的,而徐金龙是被自己毁了的。
在真正的受害者面前,加害者就是加害者。如果他自己也因为伤害别人而最终伤害到自己,那叫报应。
和陈学文分手后,我和小赵心情不太轻松地往回走。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许小花长的什么模样,但总觉得她的形象变得清晰起来。一个长相不出众、反应有点儿迟钝的女孩子……究竟是真的不爱说话,还是不敢说话?是她自己不想和人接触,还是本来就没有人想和她接触呢?
我从来没有料到,事情过去了十多年,我才会这么在意。
“咱们这就算是搞清楚真相了吗?”小赵问。
我觉得算,点了一点头。
小赵:“那怎么跟青铜鉴说?”
我:“……”
小赵:“……”
我:“也许它还想让我们搞清楚徐金龙现在怎么样了?”
小赵:“啊,对,这件事还没搞清楚。”抬头道,“其实,我也挺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是,学文那里已经没有线索了。”
我想了想:“不是说徐金龙和许小花是同村吗?咱们去他们村里看看?”
小赵:“那得下乡啊。”一看时间,“今天已经来不及了。我一会儿就回家吧,明早直接开车过来接你。”
我点点头:“张所那里继续请假。”想想,“我还得打个电话给姜玲,跟她说一声。”
说着就去掏手机。
却被小赵拉住,指了一下前面:“不用了,那不就是姜玲吗?”
我抬头一看,可不是吗?姜玲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单肩背着一只包,向小宾馆走去。我连忙叫了一声姜玲,便和小赵一起跑过去。但姜玲没有听见,迅速地进了小宾馆。
等我和小赵跑进小宾馆,大厅里已经看不到姜玲了。
小赵:“你老婆怎么这么快啊!”
我心想,能跳insanity的女汉子,那是闹着玩儿的?运动能力当然杠杠的。
追到走廊上,老远看见姜玲正站在门口,像是在推门。她没有房卡。
我一边大声道:“来了来了……”一边摸出房卡。
还没喊完,门居然开了。而姜玲还是没听到我的声音,径自进门了。砰的一声,门还关上了。
我和小赵一愣。两个人有些奇怪地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一转头,一起向房间跑去。
房卡一刷,居然还是红灯。刷了好几遍,就是刷不出绿灯。
小赵不由得道:“见鬼了!”
这个乌鸦嘴,还是喜欢不该说什么就偏说什么。
我立马把门拍得山响:“姜玲!姜玲!”
小赵也跟着我喊:“姜玲,快开门!”
门锁转也转不动,扯也扯不开。我和小赵试着撞了两下。小宾馆的门比较薄,好像真被我们撞得有点儿活动了。于是我们憋上一口气,一起下死劲儿地一撞。
嘭咚一声,门直接撞到了里面的墙上。
“姜玲!”
我大吼一声冲进去,马上又收住步子,回到卫生间前。小赵又没收住脚,撞在我身上。
姜玲正在卫生间里,手里抱着一只青铜鉴,地上还放着一只青铜鉴。看她的意思,像是要把手里的那一只放到地上的那一只上。
我和小赵顿时吓了一跳。我第一个冲进去,一把拉住姜玲。小赵随后跟到,帮我抓住姜玲的另一只手。
“姜玲,姜玲!”我大声地叫她。
但姜玲就好像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一样,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的那只青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