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不知不觉地一起吞了一口口水。
周海啊周海,我总算看到你小子也有兴奋不起来的时候。
但是我比周海还要兴奋不起来。因为只有我知道这个魈还有一个很棘手的地方:我闻不到它有臭味。
从在章家骠家发现张所开始,到被困在小商品市场,我只在章家骠的身上闻得出淡淡的臭味。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来说,它这么厉害,不是应该有更为浓烈的臭味才对吗?
就是章家骠也是。他身上的臭味也很令我困惑。那么淡……可他显然不是我遇到过的、最差劲的东西。
这件案子,似乎从一开始就在挑战我的鼻子,挑战我那不为人知的特殊嗅觉。
周海问邵百节:“那我们怎么对付它?只能藏起来吗?”
邵百节:“对。它爱捉弄人,等它的兴致没有了,不用你赶它,它自己就会走了。你们只要乖乖地守着章家骠,等它自己失去兴致就行了。” 听起来容易。
我:“那我们要等多久呢?”可谁知道它要过多久才会失去兴致?
邵百节:“那就要看你们的运气了。”
周海和我又是无语。
邵百节:“我要尽快回总部。如果恢复得快,后天我就能回来。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守过两天。”
说完,嗒的一声掐断了通话。
我们两个也没办法可想。火速赶到章家骠的藏身之处。那里都是很旧的小平房,已经被划入市政府拆迁整顿的范围。里面的路太狭窄,车子开不进去。我和周海只能下车,靠两条腿往里跑。沿路都没看到几个人,很多房子早锁上了。
找到藏着章家骠的那间房,也是大门紧闭。要不是邵百节明确告诉我们,他就在这里,我们肯定被糊弄过去了。
周海砰砰地拍着门:“开门!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里面就是没声音。
周海直接道:“章家骠,我们是来帮你躲避魈的!”
这一回里面有人动了一动。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章家骠白着一张脸看我们。当他看到周海时,脸色明显动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周海才是真正的周海,脸色又稍微缓和下来。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站在门前问。
周海先带头往里走,我连忙也跟上。章家骠也拦不住我们,只好赶紧关上门,也跟着我们穿过天井,回到屋里。这就是过去最普通的一进三间的格局。中间是堂屋,最宽敞。两边是睡房,也就够摆一张床和柜子。
周海快刀斩乱麻:“没时间了。总之我们是按照高人的吩咐,来帮你的。只要按照他说的做,我们都可以没事。”
章家骠又惊又疑。
我这时候也没工夫给他做思想工作,直接问:“快把被子都抱出来,我们就在堂屋里。”
这么冷的天,晚上没被子还怎么过。
吃的喝的就不用烦神了,我一眼看到大桌子上就放着吐司、饼干、火腿肠等等,还有几瓶水。看来这小子本来也打算在这里躲上一阵子。看这份量,足够我们三个人支撑上两天的。
见章家骠还愣愣的,我加重语气催道,“快!”
章家骠对我还有几分信任,虽然眉头还皱着,但真跑去睡房里,抱出两床被子。
行了。我去把堂屋的门也关上。
当周海取出那五枚硬币的时候,章家骠的脸色真变了。他惊诧地看看我们,还是什么都没说。
周海将五枚硬币按照邵百节的嘱咐在堂屋里摆放完毕,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感受出来。便走到一旁拉张椅子坐下来。
“都坐吧。”周海说,“站着也是等,坐着也是等。那还不如坐着。”
可不是嘛。
我第一个响应周海的号召。
章家骠似乎对我们还有一些戒心,拖过一张椅子,坐得离我们有些远。
“哎,”周海还是那么有效率,“你怎么会招惹上魈的?”
章家骠摇摇头,也是满脸困惑。
周海无奈地叹一口气:“算了,那玩意儿就没长个正常点儿的脑子。”
周海又问:“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章家骠脸色一僵,抿紧了嘴唇。
周海略略带出一些不满:“哎,我们现在跟你可是同生死共患难。”
章家骠:“……”
周海:“老实跟你说,我们本来可以不来的,是家和念着你救过他,一定不肯见死不救。”
这话说的……虽说也算是事实,可好像也不是事实的全部。我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但是章家骠买账了,他颇有些惊诧、而又动容地看向我。我只好配合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很宽容大度似的。
章家骠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牙一咬,拉开外套,解开里面衬衫的扣子,再往下扯扯,露出胸口。只见他的胸口有一朵拇指大小、火焰形的朱红色印记。
这个印记,在我和周海为数不多的特殊案件调查的经验里,恰恰已经见识过。
封魂印。
我大吃一惊:“你是活死人?”
章家骠面色一黯。看得出来,他对活死人这个说法很是排斥。
那也没办法,谁让这是事实。
可是又不对了啊!
当初那个女人也是活死人,可是我从她身上闻到了非常浓烈的臭味。章家骠身上的那点儿臭味跟她一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啊!
这回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处处、时时都在挑战我的那点儿可怜的认知呢?
周海看我半天不说话,光是拧着眉头,也觉得很奇怪:“你在想什么啊?”
我只好随便扯一句:“怎么又碰上一个活死人了!”
轮到章家骠奇怪了:“你们还碰到过别的活死人?”
周海:“那跟你没关系。”
章家骠一噎,抿住了嘴巴。
我问他:“你是怎么变成活死人的?”
章家骠抬头看我一眼。可能是刚才被周海一嘴堵回去,他现在也有些抵触情绪。
我一半是劝哄一半是认真:“说不定魈盯上你,就是因为你是活死人啊?我们想多了解一下,也是为了帮你解决问题。”
章家骠还是低低地开了口:“我也不知道。”
周海也真是有点抓狂:“你怎么又不知道?”
就算被周海吐槽,章家骠也只是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问题他也困惑了很久了。
我:“那你就说说你知道的。总有个临界点吧,”我试着引导他回忆,“比如你生了重病,还是受了重伤之类,你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又生龙活虎地挺过来了?”
章家骠再次惊诧地看向我:“你知道?就是这样的。”
周海催道:“那你说呀,从头说。”
章家骠:“我那时候还很小,才七岁……”
七岁?
我承认我脑子里的某一根筋立马就跟着颤了一下。
周海也很吃惊:“这么久了?”
事情发生在章家骠七岁的时候。他从小就是个弃婴,被福利院收养。福利院的院长和阿姨们对他们还算不错,高兴的时候也会和他们一起玩,生气的时候也会打两下骂两句,算是很正常的相处。至少没有像别的福利院那样,把政府拨的款都想方设法地克扣下来,中饱私囊。每年的春天,还会带他们去春游。
虽然所谓的春游,也只是带他们到市区里的公园走走,顶远也就是到郊区的生态园逛逛,但孩子们还是会很兴奋、很期待。
那年的春游也一样。
院长包了一辆大巴,大家一大早就开开心心地出发了。
章家骠和他最好的朋友们坐在一起。一个是和他同年的小男孩,一个是比他们大两岁的小姐姐。
小朋友们一路上都在阿姨们的带领下唱歌,根本也没注意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章家骠那时候也太小,只记得正跟朋友们笑着,忽然之间整个人就往前猛的一冲。车子里发出孩子们的尖叫,一片的天旋地转。他看到好几个小朋友都在车子里打着滚……他和小男孩、小姐姐紧紧地拉着手,翻滚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大巴摇晃了两下,终于停下来。
他躺在车里,身体却蜷曲得歪七八扭。脑袋变得很重,眼前模模糊糊的……他眨了两下眼睛,看见小姐姐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对面,满脸都是血。小男孩就躺在她身旁,倒是冲着他笑了一下。
章家骠也想冲他笑一下,可是头太重,眼睛上面还有粘乎乎的红色液体流下来,染得眼前一片通红。
“那次车祸,很多小孩子都受了伤,但只有一个小孩子死了。”章家骠说。
周海很意外:“这么严重的车祸只有一个?”
我看了他一眼。周海随即也发觉了自己的言辞不当。
章家骠笑了一笑,看得很习惯似的:“正常,一说起这个事,大家都觉得只死了一个挺走运的。”
周海这回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章家骠有些黯然:“只不过,不走运的那一个就正好是我的小姐姐。”
“她对我和另一个朋友很好,你们知道吗?”章家骠说,“比全院所有的人加起来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