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带着剧本去找消波块,一口气把我的愤怒全倒在他身上,为什么你影剧专业读了两年,还有办法写出如此狗血如此奇葩的剧本;为什么你有自信可以找到十几个临演来配合演尸体;又为什么你可以保证整部片不用电脑特效……全部讲完大概可以凑齐十万个为什么。
好不容易我骂完,已经口乾舌燥,消波块却兴奋地问我一句:「所以,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
你听不懂人话逆!
「唉,电影剧本用看的当然不觉得精采啦,到时候拍出来就不一样了!你就陪我玩一次嘛,如果反应好的话,你搞不好还会被演艺界挖角喔?」
消波块继续自圆其说,我想要是因为演这种东西被挖角,一定很丢脸!可是看他这么开心,拒绝好像又有点过意不去。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不是因为想出名,更不是因为欣赏这个剧本,纯粹只是想看看电影究竟是怎么拍成的。
拍摄当天我依照消波块的指示,穿了一件素白的t恤跟半短裤,还特地戴了隐形眼镜,现在我看起来就像一个准备上体育课的国中生。他说穿这样是等会让血浆比较好呈现,还有让我的皮肤看起来比较白。
小小的教室里,整个工作团队包含演员不到二十个人,但设备却很专业,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堆在桌上,看着颇有架式。
消波块穿着花衬衫、白背心和花短裤,反戴一顶鸭舌帽,配上一副熊猫眼墨镜,手上还拿个大声公。他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边展示自己的穿着:「怎么样?帅齁!」
「你这是什么打扮?很蠢欸。」
「嗯?我是导演啊兄弟,导演就应该要穿这样啊!」
是谁告诉你的啦!
消波块说我不懂得欣赏,便走去跟别人攀谈了,奇怪的是除了我之外,好像没人对他的穿着有意见,或许他们也都觉得「导演就应该要穿这样」。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以开始拍第一幕的时候,消波块忽然从他的导演椅上跳起来:「等一下!我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有人问。
「拜拜啊!开机之前怎么可以没有拜拜?」
消波块摆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包线香:
「拍鬼片之前没有好好拜拜的话,很容易招惹到不乾净的东西的。」
亏他记得这不成文的规定,这间教室的确不太好,四周有好多等着祭拜的鬼在流口水呢。
一群人便煞有介事地搬了张桌子,点起香,贡献零食水果,由消波块带头,诚恳地祈求拍摄顺利。我站在最后面看他们拜拜,觉得挺有趣的,便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胡子越看,附上文字「快祝我们开机大吉!」
几秒鐘后,我收到了一个不带感情的「喔」。
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消波块就推我上场,我说剧本里面不是只有主角跟她朋友两人吗?哪来的鬼啊?
「这你就不懂啦,我要让鬼出现在电影的每一幕,就像大家来找碴一样,阿飘在哪里,绝对难不倒你,就是要无所不在才恐怖咩!」
这绝对是你临时想到的吧!
抗议无效,最后我还是一脸哀怨(戏剧效果)地站到了扫具柜里面,从半开的门探出头来,刚刚好能被摄影机拍到,出现在萤幕的左边。
因应剧情需要,我被要求站在教室门后面、垃圾桶旁边、女主角家里的窗户外面,甚至是趴在老师的背上当无尾熊,成了整部电影除了主角之外戏份最多的角色。
一整天下来,简单的内景部分告一段落,消波块邀我去他房间看今天的拍摄成果,我跟他说我不想看,他就带着影片直接杀来我们家了。
「对啦对啦,这是hd的,一定要用大萤幕看才会爽,你是这个意思齁?」
最好是啦!我瞪着这位不请自来客,差点就要揍他了。
黑白无常这间别墅里有三台电视,客厅一台,他们的房间一台,还有一台藏在三楼,也是黑无常最宝贝的一台。
这台电视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整个嵌进墙壁里的65吋超大萤幕,大到需要特别空出一个房间来放。这房间我都匿称它叫私人电影院,里面只摆了三张懒骨头沙发跟音响,大部分时间是上锁状态,只有放假黑无常才会带着一群鬼差兄弟去里面看电影。
我本来也不知道有这个房间,是彩霞偷偷洩秘,还告诉我钥匙摆在哪里,我当时就很兴奋地到处跟人炫耀,看来这消息也传进消波块耳朵里了。
「好啦,那个电影院在哪?我把第一手影像拨给你们看!」
消波块说着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却半路杀出一条腿把他挡在玄关,消波块顺着腿往上看,恰好与胡子越四目相交。
「你、你干嘛?吓人喔?」消波块尷尬地抽了抽嘴角,他鞋子刚脱到一半。
胡子越没说话,右手搓着食指跟大拇指。
「……上次餵我喝狗尿我都没跟你计较了,现在你居然还要收钱?」
胡子越还是没说话。
「唉,好啦好啦,你真的是钱鬼欸,要打折喔!先享受后付款啦!」
听消波块这么说,胡子越才把脚放下,目送他进屋。
我从厕所门口的地毯下拿出钥匙,打开电影院的门,消波块手脚俐落地把设备连接好,播放键一按,女主角漂亮的脸就佔满了整个屏幕。
「哇喔,这样看真的超爽的啦!有没有很专业?」消波块躺在懒骨头上,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因为还没有剪接,每个片段都不连贯,也有些粗糙,不过已经可以看出电影的雏形了,除了剧情之外都是个佳作。我觉得整部片最格格不入的就是我了,看见自己直挺挺站在扫具柜里的样子,我已经说不出这是羞愧还是什么。
还能再更丢脸一点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画面彷彿在回应我一般,下一秒萤幕里的我打了个喷涕,鼻水流了出来,在高画质影片规格下无所遁形。
好像在说:能啊,有什么不能的,要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我问消波块,能不能在这个镜头把背景模糊掉,他一脸认真地回答我,不行!鬼是整个电影的重点啊,怎么可以把重点模糊掉呢,会流鼻涕的鬼多亲民、多可爱啊!
不想跟他说了。
「咦?」
这时候画面边缘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让消波块倒带,发现果真有东西。
「你有看到吗?」我问消波块,他摇摇头,又倒带了一次,并且慢速重播。
这一回,我们两个都看清楚了。
在窗户外面,有一隻手突然窜出来,停留不到一秒鐘又缩了回去,这间教室在七楼,窗外是不可能有人的,所以,只能是……
「有鬼──!」
消波块惨叫,他不信邪地把画面放大、重播了好几次,但只再次证明了这个事实,那千真万确是人类的手。
「怎么会这样,真的拍到鬼了?」
「不可能啊,我们都已经拜拜了,小白你那时候有看到吗?」
「我站在柜子里,哪可能看得到!不然叫胡子越来鉴定一下好了。」
「欸,不行!」
消波块忽然压低声音:「又不确定真的是鬼,没事把他也扯进来,到时候又要跟我收钱!万一又餵人喝尿怎么办?反正我们剧组也没出事,不用这样看一个影,生一个子啦。」
我有些犹豫,可看他那么坚持,只好先保证绝对不说,这狗尿给他带来的阴影真不小。
电影片段继续播放,很快就全部看完了,除了最开始那一段,再也没出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