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刁难:“也不要娇态。”
“婉约娉婷态,袅娜纤巧态,楚楚动人态。”他仍然是笑,“小娘子选一个,将糖人拿走。这边少见做这些的。”
云弥接住一点,悄声道:“你靠过来些。”
她整个人完全地躲在车厢里,外头看不见脸,是以肆无忌惮。
李承弈扬了下马鞭,努力垂脸:“有何指教?”
“是讨李虽迩喜欢态。”她迅速说完这八个字,朝着他用双手食指摁一摁两边脸颊,然后抽走糖人,“啪嗒”一声关上望窗。
留他停在原地,表情呆一呆,而后失笑。
所以他早就说过,换了任何人来都会对她束手无策。她实在是个很会谈情说爱的小娘子,前提是愿意。
只要她愿意,真的能轻易将一个郎君牢牢攥在股掌之间,越相处越沉迷,越得到越不够。
蹉跎了这么久才对他敞开心扉,如今看来竟然是她的一种仁慈。
否则大概早就让他不管不顾了。
“不知道檐檐说什么了。”衡阳感知到身旁有人,但也没看具体是谁,总之是知情者,就咬了一口炙肉卷嫌弃,“瞧你们殿下那不值钱的样,得亏街上的人不知这就是圣朝储君。丢脸。”
转头去看,才发现是那刀疤郎君。也正抱着剑,静望着兄长和檐檐那边。
阿兄同这些近身的郎将、兵士,情义都还不错,因此众人对云弥也好。但这人的神情太奇特了,衡阳描绘不出来,但一定是某种凝重。
她本能警惕,盯了他一眼,折返回马车里。
瞧见云弥正举着糖人,立刻急了:“他给你买的?”
“是呀。”
“我的呢?”衡阳指一指自己,“没有我的份?”
“……应该没有吧。”云弥伸出手,“我给你看。”
衡阳凑近她,低声问:“那个刀疤,认得你吗?”
云弥一停。
“我发现过几回了,他时不时会看你。”衡阳摸下巴,“这人在我阿兄身边做鹰扬郎将,应当知道你身份。”
她也想过这件事。尽管相处机会不多,但看得出蔺觉山态度转变。旁的不说,“小娘子无恙吗”,他反反复复问了三遍。
衡阳想来想去,只说了一句废话:“难道因为你今天实在好看?”
“别这样揣测。”云弥摇头,“郎君多看我一眼,就是我好看,女娘多看你阿兄一眼,就是他惹眼。拿旁人当什么了。”
檐檐稀奇古怪的话真多,衡阳习惯了,已经不会再觉得奇怪:“那他就是认识你?”
“或许是认识父亲。”云弥还在思索,“你先前收到那封信,仍然不知来人是谁吗?”
“我问过阿孃三遍,的确毫无印象。胡饼也就是寻常摊贩所售式样,真找不出是谁。”衡阳皱眉,“阿兄遇刺那事,也蹊跷得很。我不信回纥人这样大胆……”
云弥小声回:“我也觉着不是他们。”
衡阳猛地转头:“难道是舅父……”
“不会。”云弥否认,让她安心,“政见不同未必就是死敌。哪有这样非黑即白的,阿耶远在长安,没有必要如此冒险行事。何况殿下在回纥人这里只想要马,这事同他利害关系不大,他不会横生枝节。”
“……我是不明白这些了。”衡阳靠向她肩膀,语气闷闷,“横竖我是信你了,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也没有那么聪明。”云弥靠回去,“很多事我都猜不到。我总觉着你阿兄还知道很多我不知道,或者我以为他不知道的事。”
“他是绝对的不好骗。”衡阳犹豫许久,又故意松快道,“不过无妨,现在对他来说,只要喜欢他是真的,你犯其他事应当无伤大雅。”
她有意缓和气氛,毕竟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娘能控制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以往也说过这种话,云弥一般都不理不睬,今日却歪了下脑袋,口吻直像天经地义:“那当然。”
那当然。
那、当、然。
衡阳心梗片刻,抢过那糖人,猛咬掉了一边发髻。
*
无论事情进展谈得如何,相处还算愉快时,总要一起用个暮食。云弥不喜这种场合,没有再去,只是在房里拆信回信。
她讨厌酒味,讨厌宴饮过后郎君身上那种去不掉的尘嚣气味。李承弈都发现了,因此陪过几杯茶,借口疲累离席。
迈进门时,她正趴在桌子上,有一笔没一笔地圈一封信。
他不好看她的信件,就停在两步外,笑着喊一声:“阿弥。”
她立刻回头,惊喜表情藏都不藏,跳起来就往他怀里一扑:“竟然这样早?才刚到戌时呢。”
他牢牢接住,虽然这方身体本来就轻:“回家晚了,不是要挨娘子骂?”
“阿弥不骂人的。”她抱着他胳膊往案前拉,“郎君教我回一封信。”
她对他是真的又不一样了。很不一样。他尚且来不及细细梳理感受,就已经深陷其中。
“瞧这里,”她将信纸铺在他眼前,自己从后吊在他颈项上,“我要怎么回?”
他一目十行扫过去,判断出这是魏云栖来信,因为前面大半张,不停出现“毋意”二字。
直到最后一段,最后一句:不知檐檐此行,是否拿下——
后面画了一个小小旒冠。
不敢更不能写他的名讳,只能拐弯抹角地指代。
“好难的问题。”她的声音和气息,都轻轻软软浮在耳后,“阿弥拿下了吗?不知道呢。”
……这小女娘。
他稳一稳心神,去拿她方才用着的斑竹笔:“当真要我回?”
云弥偏过脸,亲了亲他的耳朵:“嗯……郎君自己说才作数。”
李承弈在心里认命。尽管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慢慢写,她认真看着。他的字也很好看,周正而不失锋利。
身、心、皆、在、彀、中。
①彀中:牢笼,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