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赃物证物送入大理寺待审,黄宗文等人也被移交。原本袁孟安要住明宫,但皇帝安排袁孟安入宫去住,倒也省得灵今再去伺候他们。
    周誉回来后歇息了半日,就去政事堂与宰相们商议西博一案,灵今终于被他放羊,回自己的院子补了一天的觉。
    几日后清点完其他物件,三司使一起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的东西让他们无从下手,于是连夜入宫奏请皇帝。
    这夜灵今在周誉寝殿的榻上正睡得香,忽然被人摇晃,红叶掌灯唤她,见她醒来,忙道:“宫里来人传殿下入宫,你快去叫殿下起身。”
    灵今忙爬起来,套了件衣服就去周誉床榻边唤他,红叶带着侍女们送来衣冠与洗漱的清水,殿内陆续掌灯,烛火一亮,周誉也在灵今的轻轻摇动中醒来。
    “何事?”
    他未睁眼,问道,灵今将红叶的话传给他,周誉顿了顿,道:“知道了,如今什么时辰?”
    灵今忙回三更刚过。
    他脱了寝衣,命令不要点太多烛火,灵今与侍女们伺候他更衣,整理得当后,他对灵今耳语了几句,灵今先是一愣,而后会意得点了点头。
    待他走后,灵今让众人熄掉殿内烛火,她也穿戴好,出了殿去。
    周誉快马入宫,到了太极殿,见年轻的皇帝坐于上首,周誉刚要行礼,皇帝就制止道:“现下没有旁人,皇兄坐。”
    周誉在他身边坐下,皇帝扔给他一件冕服。
    他接过来看,是大周王侯冕服,看形制和图案,胸前有四爪蛟,是侯爵所穿。
    “陛下,这衣服有什么问题?”
    “这是箱子里开出来的东西。”皇帝揉了揉眉心:“你看看反面。”
    反面?
    周誉翻开冕服,里衬已经被撕开,他见反面也有条蛟龙,但。
    是五爪。
    五爪为龙,只有天子能用。
    “西博要反?”
    周誉道,皇帝眉头蹙得更深。
    “西博只有一位侯爵。”
    “他要反,为何愿意随臣入京。”
    “不受召入京,不是更做实反邪?蠢货!”皇帝骂着袁孟安道:“从小就蠢,在西博做个逍遥侯不好?学什么不行学人家造反?!”
    “陛下,此事要慎重斟酌。”
    “如何斟酌?方才三司都在!”
    二人皆沉默片刻,皇帝道:“西博府兵如此腐败,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招募流民入伍一事…确实有道理…温廷泽如今的募兵如何?”
    “已成规模,有些募兵之前连饭都吃不上,训练起来自然比府兵更拼命。”
    皇帝点点头:“或许可以试试在各地推行,此事还要劳烦皇兄。”
    “待此事了结,臣会拟定章程给陛下。”
    皇帝依然担心道:“若没有李思盼案,那他日西博向镐京起兵…”
    “陛下不必忧心,西博地势虽好,可光靠府兵造反远远不够。”
    “所以!”皇帝突然站起来道:“所以他们勾结匪类!皇兄,朕算是想明白了,什么以匪为兵?分明就是兵匪相合!闲复在家的那些军籍难道就真的不会召集起来再用?!呵…万春日落,斗柄北指!”
    周誉皱眉,道:“黄宗文在西博时一直要找箱子,或许是他有此心,而拥立宣北侯?”
    “你别提他开脱!无论如何他也逃不了干系!李思盼也定是他所逼死,李太傅放才也在,说自己孙女私藏这种东西,自尽是大义,他也要随她去,差点又撞柱子,三司都拉不住他!”
    皇帝看起来快要烦死了。
    “陛下息怒,如今最要紧的是袁孟安如何处置,是即刻关押还是?”
    “让大理寺去拿人,袁孟安和随行家眷奴仆,一并收押!”
    “温大帅就在山重关,陛下先下诏调他围住西博,以免生变。”
    皇帝点点头,道:“朕明白。”
    卯时刚至,袁孟安就被金吾卫请离了他的住处,连同侯府的一众奴仆。
    青鹤自然在列,被拉走时,她神色惊恐又落寞,似乎是人生刚开始好转,又要被人践踏。
    王侯将相一朝败落,命途转瞬即变。
    西博终究没有翻出什么花,温廷泽雷厉风行,很快就压了袁孟安的亲眷以及林纪血书中的权贵们回京。
    朝中争论了半月有余,终于得了个结果,袁孟安贬为庶人,家眷奴仆发卖,黄宗文及主要党羽秋后问斩,其余被胁迫的官员府兵等可从宽处置。
    皇帝本想赐死,但周誉提了句皇帝自己说的,要为未出生的皇子积德,不造杀戮,他思索良久,终改为幽禁宝泉寺。
    处决之后,周誉去大理寺狱见袁孟安最后一面。
    灵今依然跟着他,这次的囚徒换成了宣北侯。
    他坐在草堆上,全然不复半月前的光彩,见到周誉,他怔怔得看了许久,直到周誉进牢房,将酒菜放在桌子上。
    “兄长,是你想要西博吧?我可以给你的!你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袁孟安坐起想要扑过来,他手脚被锁,挣扎只能带动一阵铁链碰撞声。
    “我当年向父皇发誓扶持陛下,自请永留镐京不要封地,现在要西博做什么?”
    周誉摆好酒杯,倒上酒。袁孟安坐在原地哭道。
    “我说了我不想造反!做皇帝有什么好的?那衣服是那个女人陷害我!!”
    周誉看看他,道:“我早就说过,罪不杀人疑心杀人。衣服是谁做的?重要吗?”
    袁孟安酒肉玩乐小半生,终于回过味来,他良久才道。
    “你是不是…是不是为了…那件事?”
    那件事?灵今在心里念了句,但周誉不告诉她的事情,她从来不探究。
    周誉在碗里分好菜,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与你无关。”
    袁孟安抓了抓头,“皇帝,和先帝…哪个对你好?!你战功赫赫,又是亲王,连个封地都没有!只赐了你那座明宫!还造得比太极宫都奢侈!让你被天下人诟病!”
    他激动极了:“你为何如此帮他们?我那时在京里…谁都欺辱我只有你帮我!我若活着…我若活着一定为你做任何事!!”
    周誉盯着他道:“我要做何事?父皇与陛下如何对待我,都是天恩,是父子和兄弟情谊,何需你来置喙?”
    袁孟安听了,许久无话,喃喃道:“原来…好…好吧…果然你们才是亲兄弟…”
    周誉给自己也到了杯酒,袁孟安起先以为是毒酒不肯喝,如今看周誉也倒上,便拿起酒杯喝干了杯中酒,周誉又给他续满道:“李思盼帮你绣衣?你就真的穿上了对吗?你知道她是老师的孙女吗?”
    “我…”他神色躲闪:“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把她……是她自己不说清楚!我又没见过她!如果她告诉我她是李归廉的孙女…我怎么会…”
    “我后来不是补偿她了!我让她不用去伺候那些俗人,她的客人只有权贵!还要怎么样?!她为什么害我?!”
    灵今不知袁孟安这是什么逻辑,周誉瞧着他,淡淡道:“她害一个淫辱自己的人,有什么问题?”
    袁孟安道:“大周…谁不这么玩…之前的女人抗拒都是情趣…我怎么知道她…”
    “是吗?你确定那些人都是自愿?而不是被迫自愿?”
    “……”袁孟安如今是困兽之斗,情绪与逻辑及其不稳定,他喊道:“被迫自愿?!她们有别的本事吗?!被我玩我也给她们赏赐!被迫?你不是被迫?缩在那对父子的利用下如履薄冰!我不是被迫?我根本就不会管理那些事情!他们非要…非要说我父亲和祖辈挣下的功绩,你必须要守着西博!我没有那个本事!我玩玩怎么了?就这么遭周琰和那个女人恨?!”
    他直呼天子名讳,灵今不想看他的疯劲,侧了侧头,他似乎感觉到灵今动了,回过头指着灵今道:“她不是被自愿?!在你身下——”
    他污秽的话未说出口,周誉端起桌上的酒杯就往他脸上泼了上去!
    灵今略感意外,将死之人周誉不会去侮辱,此刻也是怒极,他站起身,不再与他所言,他道:“陛下赐酒,多喝些吧。”
    袁孟安被泼得愣在当地,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下,道:“我只是开玩笑……我那时…也是开玩笑……”
    灵今不知他说的那时是什么,周誉站起道:“赐你幽禁,那不是毒酒,往后好好在宝泉寺思过。”
    说完便离开,灵今忙跟上去,二人沉默得走着,路经女眷囚室,灵今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周誉与她脚步一停,回身去看,却是青鹤。
    周誉见她要和灵今说话,于是侧头道:“本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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