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儿桃腮杏面,生的千娇百媚,似是不谙世事。然这次迎宫禁突变,她出手皆是雷霆手段。
也有人看她的年少又不经事,想糊弄她,她面上天真无邪地听着汇报,转头便传话说:“叫阖宫的人原地待命,等着本宫问话,谁要敢走动,不问缘由,全部问罪。”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
燕灵儿由淳于南嫣陪着,从昨夜里在乾清宫当差的宫人开始,顺藤摸爪地查下去。
每个人、每件事都盘查得仔仔细细。
个别宫室里,那些解释不清行迹之人接受着更深一步的审问,凄厉的惨叫被层层厚墙挡住,暗潮推向整个宫禁。
皇宫四门封锁,禁宫里人人自危,全都缩着脑袋做事,皇宫里微妙地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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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商白珩正在南书房。
他心下大痛,一听便知不好,当即连沾饱了墨的笔也顾不上,径直急往乾清殿去寻淳于南嫣。
淳于南嫣是这些人中唯一武将世家出身的,她这一日都陪着燕灵儿料理宫中之事。此时刚随燕灵儿从后宫回到乾清殿,燕灵儿正要往内殿去瞧天玺帝,淳于南嫣瞥见一贯泰然自若的商白珩从丹樨上疾奔而来,立即肃了神色,扯住燕灵儿。
商白珩气喘吁吁地停在两位姑娘跟前,直接说:“汉阳老将军出事了!老将军的身子,太子殿下有嘱咐找人定期去看。我这里有汉阳老将军近日的诊案,他虽从前偶有心疾,但近来诸事顺利,老将军心绪安宁,并没有再发作心疾之症。今日谁与汉阳老将军在一处的,谁就有问题。”
淳于南嫣与燕灵儿神色皆是一凛,两人皆是大恸于汉阳老将军的身殒,眼中已是含泪。
可眼下根本不及多问和耽搁,汉阳的安危系着靖都城防,淳于南嫣拿帕子替燕灵儿抹泪,安慰的话略去了,只对商白珩先道:“次辅大人是何意思?”
商白珩眉锋紧锁,冷峻地道:“五城兵马司不得有乱,眼下京中无帅,汉老将军一出事,五城兵马和城外南北二营的禁军便要群龙无首。在这当头,汉老将军出事,只怕不是意外,而是别有用心的故意策划。靖都的浑水都浮上来了!”
淳于南嫣和燕灵儿听得神色肃然。
商白珩冷然道:“如今只有太子妃娘娘能镇得住场面,请娘娘带原来淳于将军部下,到五城兵马司和禁军换防。”
“商次辅言之有理。”淳于南嫣听到汉阳出事时,心中便知要出大事,此时听商白珩说得明白,她没有过多犹豫,当机立断地道,“本宫需得有个信物。”
燕灵儿凤眸一转,快跑进乾清宫中,取了一把尚方宝剑交给淳于南嫣说:“姐姐,你带我父皇的剑去,见此剑如见天子,谁要不服,斩他便是!”
淳于南嫣看燕灵儿眸中哀色沉重,却一直强自镇定地处理复杂的宫闱之事,在连连听到噩耗时也没有慌乱。
小公主在她的教导下已经能独当一面,在天真浪漫之外已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态。
淳于南嫣心中怦动,想要与燕灵儿说点什么,然而时间紧急,两人只在匆忙间交换了彼此才懂的目光。
淳于南嫣接了剑,指尖从小公主如暖玉般滑腻的手指上滑过,接过了剑。
裙摆交错,各自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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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先生由北原王府的护卫长送进宫,他的医术了得,在经治好了宋星河之后已经在靖都被传为华佗再现。
燕灵儿到乾清门外将小夏先生迎进去,陪着小大夫给天玺帝看诊。
小夏先生不是攀慕权贵之人,若不是燕灵儿与淳于南嫣这些日子时常到北原王府,与他日日碰面往来渐深,彼此有了交情,否则他并不肯来宫中跑这一趟。
加上燕灵儿从不在他面前摆公主做派,在小夏先生眼里,燕灵儿就是个年纪与自己相当的小伙伴,今日燕灵儿把代表尊贵身份的公主令牌交给他,他便知道事态严峻,得替自个的小伙伴跑这一趟。
小夏先生对天玺帝望闻问切走了一轮,神色古怪地沉默片刻,他鲜有地又查了一遍,而后若有所思地端坐着闭了会眼。
所有人都在急,小夏先生确似仙人问道般默不吱声。
燕灵儿双眸幽幽地瞧着小夏先生,小夏先生被那目光催得掀开眼皮,他拒绝不了小公主,叹了口气,高深莫测地说:“陛下能否醒来,只看天意如何了。”
说完不顾燕灵儿、内阁大臣和明忠的苦苦挽留,去往北原王府守护汉临嫣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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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超不声不响地气死了汉阳,正洋洋得意间,宫里头就来传旨要城门紧闭。
宫里头的动作也太快了!
按冯超私下得到的消息,天玺帝病重不起,这会儿宫里头该是乱成一锅粥才是。
冯超暗地里还受了另一道命令,原本要听信而动,可他这边意外得手处理了汉阳,其他四城门竟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静。这天大的事情,他自己根本不敢擅做主张,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明面上先遵旨关了城门。
冯超一边希望那神秘人的暗势力能成功,这样大靖换了天,他曾经收了四姓不少好处的事情就不会有人来查了;一边又庆幸自己气死汉阳的事情做的干净,就算那暗势力没得手,汉阳死的事情查起来,也只能归于心疾发作,追究不到他身上来。
冯超一遍遍地捋着思路,觉得自己想的没差。可不知为何,心头突突直跳,危机感无声地逼近,叫他坐立难安。
直到听说宫里头派出来接手汉阳的人是淳于南嫣时,冯超才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五城兵马司和禁军里鱼龙混杂,便是汉阳这种威镇四方又老谋深乱的人忙活许久,也没清查干净。如今换个未出阁的姑娘来,便更没威胁了。
冯超又生起希冀,那暗地里的人不乏有来头极大和身处禁宫的,这些人一旦得势,他冯超就不用日日如坐针毡怕被问罪,而是从龙之臣,可以得飞黄腾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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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南嫣到北城门时,冯超领兵行礼,他行了礼就揣起了手,避口不谈防务。
在他看来,太子妃娘娘就算身份贵重,左不过也就是个妇道人家,就算拿着尚方宝剑来,又能做出什么主张来。
冯超很是不屑。
淳于南嫣面带笑意地问:“今日汉阳老将军来此巡楼时,是你全程陪的?”
这问题冯超今日已经回答过多次,有无数双眼睛做证冯超当时没有做过任何出格举动,他的答案无懈可击,是以他轻车熟路地回答:“是的。”
他以为会像之前糊弄其他人一样,轻轻松松应付掉淳于南嫣。他甚至已经开始庆功,因为等淳于南嫣这个级别的人物来问过之后,他的嫌疑大约就彻底消了。
然而他没有机会庆幸了。
冯超话刚落音,便见淳于南嫣端庄得体的笑意转眼变成冷怖,他心头骤跳,根本来不及深想,只见眼前银光一闪,接着脖子一凉,他甚至没瞧明白淳于南嫣如何出刀,头颅已经滚地。
血从冯超脖颈的豁口喷出,溅得满地都是,他的头颅滚到淳于南嫣脚边,被淳于南嫣冷漠地从高高的石阶上踢下去。
这一幕在一众官兵眼前乍现,众人不及反应,眨眼间全被那飞溅的血糊懵了。
淳于南嫣懒得擦刀,鲜血从刀身滑下,她天姿国色的脸上是能杀人的冷戾,对着一众官兵冷笑说:“本宫奉陛下之命,暂行五城兵刀司都指挥使之职,你们谁有异议?”
官兵们胆颤心惊地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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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老将军和汉临漠殉国的消息被严严实实挡在北原王府之外,汉临嫣在这日夜里产下一子。
宋星河从病榻上起身,抱起了新生儿。
靖都这日的阴霾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终于驱散了此许。
只是天玺帝仍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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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临冰镇。
燕熙已经高烧两日,日夜被困在恶梦中。他单薄地躺在软榻间,身边时时都有人,他却孤独地在死气沉沉的梦里彷徨。
周慈用了很多药,针也施过多回了,日间看着烧退下去些了,到夜里又滚滚地烧起来,喂进去什么都吐出来,吐到最后只剩黄水。
宋北溟衣不解带地守着,燕熙吐一回,他就轻哄着再喂一遍。
宋北溟抱着燕熙。
他一刻都不敢闭眼。
燕熙曾经那充满旖旎之色的眼角眉梢,此时浸着的都是苦楚,人像是中秋夜里那片满月旁的薄云,风一吹就能散了似的。
宋北溟寸步不离。
他见燕熙时而说梦话,知道燕熙被恶梦魇住了。他想弄清到底是什么叫燕熙难以释怀,附耳去听,燕熙又委屈地把唇抿上了。
燕熙不肯叫人听,连梦中都下意识地避着人。
宋北溟心中更加疼惜,燕熙大约有什么苦处,是绝不能向外人道的。
是什么呢?
宋北溟以为自己已经能设身处地理解燕熙,可燕熙这一场急病叫他隐隐知道,自己似乎还徘徊在燕熙的心门之外。
宋北溟并不气馁,他一遍一遍唤着燕熙,怕燕熙在梦里找不到回来的路,他面额贴着燕熙的脸,很轻地说:“微雨,回来。”
宋北溟紧紧地握着燕熙的手,像是牵着人往前走一样,说:“微雨,大胆地往前走,有我给你开山劈路,谁要敢拦你回家的路,我就杀了他。就算是神仙和阎王也休想阻拦你。回来,微雨。”
回来,微雨。
宋北溟要心疼死了,他的太子殿下不过才十九岁,却已历尽人间苦楚。
他的微雨那么美好,本该住在金殿,被千恩万宠地捧在手心,却尝尽人间冷暖和诸般苦痛。宋北溟恨不得帮燕熙把这一遭都给替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夜空如洗,万里无云,团月之下,人却未圆。
院子里的竹林是宋北溟叮嘱按燕熙喜好栽下的,在静谧的夜里,被秋风轻拂着沙响。
宋北溟锲而不舍地轻唤着微雨,燕熙的手指在宋北溟的掌心里极轻地动了下。
第110章 帝心难测
靖都, 乾清宫。
天玺帝已经晕迷两日。
天玺帝两日未露面,靖都城防又骤紧, 内阁再怎么声称无事, 也阻不住外头猜测纷纭。
有老臣堵在宫门外,说要向天玺帝请安,任侍卫苦劝不肯离去。
裴青时揣着袖子来到宫门, 对老臣们意味深长地说:“陛口谕非请勿见,各位大人非见不可, 是信不过口谕,还是信不过内阁?”
老臣们资历摆在那里, 对裴青时这种新进内阁又资历浅的,在公事之外并不如何忌惮。他们倚老卖老地说:“我等自然信口谕,只是口谕是真是假尚不得知。我等倒要问问内阁诸位大人,若内阁若问心无愧, 大可以打开宫门让臣子们去请安,私自关了宫禁算怎么回事?”
“内阁是得了陛下口谕进宫值守, 宫禁是内司衙门管的, 宫门是锦衣卫管的, 还有宫禁巡防是禁军管的,四头办事的都听陛下的,怎么就成内阁私自了?”裴青时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话, 陡然冷肃道, “本官奉劝各位大人慎言, 莫要晚节不保。”
晚节不保。
于老臣而言, 这是最致命的警告和羞辱。
老臣们勃然大怒, 这些文官们气急时骂人, 除了词藻华丽些, 也和市井无赖无异,字字句句都直指内阁挟制皇帝,他们绝计不肯善罢甘休。
裴青时由他们骂,到老臣们骂不动了,他才悠然地说:“既然大人们言之凿凿挂念陛下,那晚辈便遂了各位的意。请大人们在宫里头多住几日,以便随时侯命陛下的召见。大人们请进罢。”
宫门在裴青时身后大开。
到这当头,老臣们却不敢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