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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维仪与宋绫结婚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过得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至少对宋绫来说是这样的。她一如既往地种地、找人吵架、吃路边摊,而且因为新居离她那个园子太远,大部分时候她还是住在跟玉禾真合租的那个小公寓里。
——值得一提的是,结婚前郑维仪以宋绫的名义买下了园子里那一片地。从此再也不必交租金了,一枝园艺大概会少赔点钱。
陈琢之听说这个情况后非常满意,已经致电通知她们做好准备,等暑假时要接收两个本科生。
“就是留在你们这边看一看玩一玩,到时候再给他俩开个实习证明,”老教授中气十足地命令,“别跟我废话了,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别处求都求不来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记得要付工资,你现在阔了,不能让人家白干活。”
宋绫放下手机,玉禾真就等在她后面,眼睛亮晶晶的:“给多少钱呀?一千是不是太少?我们也要管饭吧?”
“你这人……”宋绫恶狠狠地捏住她的脸,“你这么大方,先把你宰了来吃肉吧。”
玉禾真在她手里龇牙咧嘴地笑:“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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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的时候的老陈推荐的两个学生结伴来了,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年级,男孩子叫陆悉,女孩子叫肖以晴。因为只比宋绫和玉禾真小三四岁,而且经常听陈老师说起她们的光荣事迹,所以一见面就很自来熟地叫了“师姐”。
玉禾真是最开心的一个,她开始变着花样地做点心,卡勒生的狗崽子们差不多都满月了,她也经常用提篮拎着带到园子里玩。
肖以晴跟玉禾真一样是狂热爱狗人士,这二位每天都火急火燎地清早赶来上工,工作内容就是并排躺在地上玩小狗。这一个多月里卡勒被喂胖了不少,胆子也稍微大了一点,已经敢于独自绕着园子里踱两圈,再回去贴着玉禾真躺下,挨个儿舔它的孩子们。
现在仓库里躺了两个活人和一堆到处爬的毛崽子,乱得连个下脚的地方的都没有,其他人进出都得远远地绕着走。
宋绫看了看正在学狗爬的肖以晴,还有脸埋在小狗肚子里乱蹭的玉禾真,提着一口气把拳头捏了又捏。
——好在陆悉是个正常人,所以除了宋绫之外还有一个人能干活。宋绫也不再尝试把赖在地上的人拽起来了,她觉得这地方大概是有什么劳动力守恒定律,同一时间只能有两个人在工作。
有一天陆悉或许是实在没忍住,对宋绫说:“没想到阿真师姐是这样的。”
宋绫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意思?你以为她是什么样?”
“我也不知道……”陆悉挠了挠脸,“陈老师给我们看过师姐的毕业设计,说她很厉害,是个天才,而且阿真师姐不是Alpha吗?我还以为她会不太好相处的。”
当时玉禾真交的是一套森林景观的方案,附了一张全开的手绘水彩效果图。高大如山脉的乔木支撑着无数童话式的树屋,层迭错落地一起绵延到视线尽头,直到它们全都没入鳞光闪烁的河水,和远处蜜糖一样的夕阳之中。
宋绫记得这个作品得了一项全国大奖,那张图应该还在学院的某一面墙上挂着。
陆悉露出向往的神色:“那个方案真好,师姐为什么不继续做设计啊?”
“她的毕设是一个人做的,连老师要帮她看看也不让,就自己在工作间闷头画,”宋绫说,“如果勉强她去听甲方的需求、上司的意见,可能她会什么也做不出来。”
她弄完了手上的活儿,站起来拍了拍灰:“老陈经常因为这个说她,但她现在就是这样的个性,能怎么办?说不定等哪天她开窍了,自然就不会在这里混日子——她不是‘非常厉害的天才Alpha’吗?”
陆悉探头看了看和狗抱在一起打滚的天才,又回头看了看宋绫。
宋绫沉默良久,决定装作没看见,并且开始动手赶人:“你下班了,快给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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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维仪七岁时被接回谢家,这二十年来谢兰映对他施以严苛的教育,教他争先要强,也教他乖乖听话。郑维仪的确是按照他定下的模子长大了,长到如今他第一次忤逆舅父的命令,还是在这种不容商榷的大事上,谢兰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带着谢家这一个月都气氛沉重,半点没有办喜事的意思。
他气谢兰昭野心太过,竟然使些下作的手段,也气郑维仪蒙昧愚蠢,经不住诱惑。这两个人全都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已经不由他控制,谢兰映觉得愤怒,也觉得惶恐。
谢家不能脱离他的掌控,谢兰映很需要抓住另一枚棋子来收拾这场残局。谢庭茂是个没用的东西,不过他还有一个女儿谢芙。
谢芙聪明,又很漂亮,是一个标准的Omega——若非如此,谢兰映也不会把这个私生女带回家来。
谢兰映让人将谢芙送到他面前,他看得出来在他开口之前谢芙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好孩子,小芙,”谢兰映紧盯着她,“不要惹我生气。”
谢芙屏住呼吸,轻轻点头,直到离开了父亲身边,她才把这口气呼出去。
她在屋内看到的那个男人疲惫、苍老,连维持坐姿都困难,然而眼中依然满含阴郁贪婪的火光,他的视线黏附在她脸上,让她感到一种微妙的恶心。
但是爸爸说的没错,表哥已经得罪了徐家,不这么做是不行的。谢芙在原地定了定神,继续向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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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爷繁衍出了一帮血统混杂的孩子,其中真正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只有长男,那位大少爷在三年前就结了婚。
——徐家还有一部分上不得台面的地下生意,由一个养子负责管理。
徐溯被改了名字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三岁,所以徐谢两家的几个小辈虽然是一起长大,但谢芙也和他几乎不算认识。她一时找不到途径和徐溯见面,又费了好些功夫才拿到一张黑市拍卖会的邀请函。郑维仪知道了这事,难得沉了脸问她要做什么。
谢芙恶声恶气地说别管我。
拍卖会的地址是市中心一栋华丽大厦的顶层,与谢芙设想中的黑暗场景大不相同。她到了之后发现郑维仪竟然也在,他正和旁人说话,没有看见她,倒是他身边那个女人向她挥了挥手。
那就是郑维仪的新婚妻子,谢芙还记得她叫宋绫。她想起她们曾经在徐渺的生日会上聊过几句,也想起当时她刻意说起郑维仪与徐渺的婚约——她的话术没有奏效,显然宋绫并非她所以为的那样是个傻瓜。
谢芙没有回应宋绫的问候,转身就离开了。她不打算在那两个人身上浪费时间,她还要尽快完成她的任务。
因为有谢家小姐的身份,谢芙很顺利地见到了徐溯。
对方里面的一间休息室里坐着,乌木办公桌上放着白兰地和燃了一半的雪茄。入目尽是单调的黑与灰,似乎室内的一切都毫无温度,连雪茄猩红的微光也是冷的。
门在她身后发出一声轻响,是带她进来的那个保镖退了出去。
“谢小姐,”徐溯拿起水晶酒瓶,倒了一杯白兰地,“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谢芙很得体地一笑:“我来看看你啊。”
“你已经看到了,”徐溯咬着雪茄,向后仰在了椅背上,“还有事?”
谢芙停了片刻才答:“我还有话要说呀。”
“我哥结婚的事情,徐伯伯是不是很生气?”她抿了抿唇,“先前家父也托人到府上谈过了,他的意思是我们两家不必为此伤了和气,毕竟……”
“毕竟郑维仪既然给脸不要脸,不肯结这门亲,那换女儿送到徐家来也不是不行,”徐溯看着她,“你爸爸要把你卖给我呢。”
他在等她露出受到冒犯的怒容,然而谢芙还是那个笑盈盈的样子,向他点了点头:“是啊。”
徐溯很意外地一挑眉,随即放下雪茄,将那杯白兰地推到了她面前。
“谢小姐,想谈这桩买卖,我们先看看你的诚意,如何?”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怎么说徐家也栽过一次了,不能不保险一点啊。”
谢芙以为他要她喝了这杯酒,但她的手还没碰到酒杯,徐溯又示意她等一下。
他拉开了办公桌下面的一个抽屉,伸手在里面翻了翻,取出了一小支安瓿瓶。瓶中装着浑浊的、艳粉色的液体,徐溯掰断了瓶身,将那液体尽数倒进了酒里。
白兰地很快变成了同样令人作呕的粉色,谢芙终于维持不住笑容,徐溯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手势:“谢小姐,请用吧。”
谢芙不言不动地坐着,仿佛能听见自己嘈杂的心跳。她很快意识到那声音的源头不是自己的胸腔,而是门外。
对面的徐溯也皱了眉:“是谁——”
他没有说完,门就被粗暴地打开,刚才站在郑维仪身边的那个女人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守在外面的保镖。
徐溯挥退了狼狈的保镖,似乎并不为宋绫制造的混乱场面而恼怒,甚至颇有兴致地开口请这位不速之客坐下。宋绫径自站着没动,她看了看室内这两人的情况,很了然地拿起了谢芙面前的杯子:“她不能喝酒,我替她喝吧。”
谢芙在此刻回过神来,当即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别!”
她提醒得太晚,那杯酒已经被宋绫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