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对对燕危来讲, 就是一个在学堂里等着的平静夜晚。
但对于耿梁来说,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们这玩家,载入副本时候的身份和地点都和沈宅有关系, 他趁机混入, 和其他人做敌对阵营的任务做了几天。作为观音学堂阵营这边的人, 双方的进度他都清楚——观音学堂阵营是比沈宅快上一点的。
耿梁自然乐见其成,有时还会有意无意拖缓一下这边的进度。
而这两天, 卓西东和林情一起回来了。
卓西东和沈宅阵营的人核对了一下,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并且获得了沈宅阵营绝对的主导地位。这一点耿梁没办法——卓西东确实厉害。
他没有听到这个人, 那些超高层老玩家都对卓西东毫无印象,但卓西东不论是布局的能力还是数据水平, 包括副本经验这老玩家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卓西东。
卓西东刚来一会,本来还各自警惕的沈宅的玩家们勉强凝了一股绳。
之后,卓西东从林巧那边得知了观音大庙的事情, 伪装了林情, 偷袭于正青,以达到挑拨的目的。
耿梁当时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同敌对阵营的人一起行动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把卓西东的存在告知自己人。但他这边还没想出什好办法, 那边,出门行动的一批玩家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找上了卓西东质问。
原来这伙人中,一个玩家在落单的时候,遇到了两个拥有同样技能的人出手,险些被敌对阵营的玩家抓走。那两个一个是林情, 另一个遮着脸,看不清样貌,但出手和林情一模一样。
这个副本中,有第三个人能模仿林情技能的可能性有多大?
自然是极小的。
耿梁之前就和卓西东待在一起,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卓西东动的手。不用多想,他便明白了——还真有那第三个人。而他真正的阵营利用了卓西东的特点,反将一军,把这个挑拨离间带来的难题扔回了卓西东的手上。
沈宅那边吵得不可开交,到了晚上,这件事情彻底发酵到了最高峰,和卓西东一直在一起行动的玩家坚持卓西东没有问题,而那群遇袭的玩家却咬死了卓西东可能有问题,双方直接动手。
有的人甚至在这次争斗中重伤了。
耿梁唯恐天下不乱,参与其中,正乐得搅浑水呢,突然就有几个人从暗处出手了。那几个人根本没有目标,挑着软柿子就下手。
——耿梁就是那个软柿子。
真不怪他实力不够,他有实力,但他敢用吗?对面和他打的是他明知道的自己人,他要是真拼命了,这不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但他不敢拼命,对面却很疯。
耿梁都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就被绑了。
等到他能开口了,便是现在这个境地。
耿梁:“……”
他来的路上确实有多话想说,但现在这样,他总觉得说什都不太对——“我是卧底”?“别动我我有用?”“快把我放回去继续卧底?”
“。”
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的青年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轻笑一声:“我开门见山,请你过来呢,是想知道沈宅那边玩家的情况,还有你们的任务、进度、拥有的副本内限定道具。好像要求有点多,但没办法,我呢,不是什会对对手心慈手软的人,虽然玩家不能自相残杀,但要让你恨不得开口,方式有多。”
耿梁:“……。”
他是想开口,但他该说什呢。
“林缜,”那清朗的嗓音润上了一层霜雪,“把你的匕首泡一泡盐水——”
“等等等等下——!!!”
耿梁赶忙喊道。
他虽然看不见,感知力却与五感勾连,清晰地听到面前的青年动作一顿。对方虽然果决,却仿佛并不是一个冷漠的性子。
既然刚才这个叫林缜的把他抓来,直接送到了这个人面前,那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这个阵营的核心了吧?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破了卓西东的计,还反将一军,趁着沈宅那边内讧立刻抓一个人走来获得最新的情报……虽然这个人他似乎根本没在超高层见过,但对方的能力他是领到了。
卓西东那点花样,在他面前这个青年眼里,恐怕都只是儿戏。
耿梁在进这个副本之前,是楼内世界人人都要捧着他过副本记录的超高层玩家之一。他有自己的傲气,但他更佩服能轻而易举化被动为主动的人。
对方今天这连贯的计谋摆在眼前,耿梁完全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将对方放在了统筹全局的位子上。
在这样的人面前,玩什花样都还不如不玩。
他叹了口气:“我接下来说的都是实话。我会说所有和沈宅有关的信息,就算你们不把我抓回来,我会说——因为我是你们阵营的人,我只是载入副本的时候就在沈宅,顺势伪装了他们阵营的玩家混了进去。”
耿梁说的快,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急促:“我知道我这说空口无凭,我可以复述那些阵营内玩家都听到的提示音,可以提供我知道的所有线索证明,其余的我拿不出什证据,你们要是有什核验的方法我绝对配合。但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是自己人,你们当中——甚至有可能是你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有卧底,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我们阵营出现额外的问题。请你们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林缜:“?啊不是,你说什?”
“林缜。”
“啊?”
“你们今晚去的时候,他们打起来了吗?现场什情况?宋承安他们呢?”
耿梁有点懵——怎么从他的事情突然跳到了这问题上?
林缜倒是没有想太多,挠了挠头,说:“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出手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快分出胜负,还有两个人重伤了。我把这个瞎子抓走之后,卓西东那边差不多解决了问题并且重新整合好他们那个阵营的玩家,所以我哥他们留下来断后了,应该过一会会回来。”
燕危眉梢一动,不再开口,看着耿梁。
片刻,耿梁张了张口打算说点什,燕危却已然伸出手,解开了绑住耿梁的道具。
林缜:“?”
耿梁:“???”
对方相信得太快,以至于道具都解开了,耿梁仍然坐在地上,表情颇为茫然。
“起来吧,”燕危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快速和我说一遍沈宅阵营那边的情况,一会我们还得想个办法让你回去继续卧底。”
耿梁犹疑道:“你就这相信我了?”
他缓缓起身,感知力散开,摸到了眼前的椅子,在燕危面前坐下。
“我还没提供什证明。”他说。
他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面前的青年摇了摇头:“你已经给了。只有百分百确定双方人数从表面上看没有什问题,你才会这紧张,这担心我们不会相信你。而林缜当时抓人的时候,既然已经有人受伤,你却被抓了回来,说明你并没有和他们拼命,敌人没必要手下留情。你是自己人。”
耿梁一怔。
他方才片刻间想出来的许多种说辞都不需要了。他原以为这一次是他进入副本以来要面临的最大的难题,没想到就这样轻松地迎刃而解。
而且显然,对方选择了相信他,就是不带任何疑虑地相信。
“你怎么不说话?”
耿梁回过神来:“我只是在想,我之前好像多虑了。卓西东回来的时候,我大概数了一下双方的人数,衡量了一下两边阵营的实力,觉得我这一回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现在我觉得……卓西东似乎不过如此。”
青年不太苟同:“他比你还是厉害很多的。”
耿梁:“……”行吧。
林缜愈发不懂了:“怎么回事?不对啊,我没有傻到数量都数不对吧,我们这不是已经有八个人了吗?小宠物你的判断确实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但加上这个傻瞎子,我们就九个人了啊。”
“你说谁傻瞎子??”
燕危只是说:“你先和我说一下,沈宅那边怎么回事。别吵。”
他这话一出口,两人都安静了一下。
这种尊敬和不敢反驳的感觉都是下意识的,耿梁根本没想太多,他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什时候来到超高层的、叫什、什组织的、以往有多副本经历。但他仍然下意识地听从对方的话。
林缜显然也是一样的。他“哼”了几声,双手环胸靠在了门边。
耿梁不禁坐直了,认真道:“我是载入副本就在沈宅的,和他们一起做任务查线索到了现在,所以沈宅那边的事情我都清楚。”
这话一出,耿梁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邀功的小弟。就算是那个宋承安在他面前,他都不至于这样,怎么到一个听声音比他还年轻许多的玩家面前,他反倒这谨小慎微?
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比卓西东还要早的老玩家!
他心中暗自做了判断,交代得更是不遗余力:“关于观音镇的事情,这个副本里所有的玩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能找到沈宅,应该也知道沈员外的一事情。观音镇的诡事确实和沈员外有关系,这一切的起源,是沈员外五年前害死了一个叫姜静云的女子。”
“沈员外有……咳,那档子的癖好,经常买一命如草芥的女子回去作践,死在他手下的姑娘多的,所以姜静云死了,他不觉得有什,只是按照以前的方法,将尸体封进棺材里,让人寻一个时间扔进海里葬了。”
但还没到水葬的日子,观音镇就开始出现了这离奇的事情。
镇子上人心惶惶,说是有鬼作祟。但没有意识清醒的活人见到那鬼物究竟是何模样,自然也没有人想到沈宅那边。
可沈员外却十分清楚——那就是姜静云的怨魂!
因为镇子上开始离奇死人的那一天,姜静云的棺材冒出了微的黑气,像是从恶鬼地狱中升腾而起的怨怼,沾之即死。沈员外顿时慌了,私底下压住了这事情,赶忙请人来想把姜静云的棺材扔进海水中。
可是来抬棺的人刚刚把棺材抬起来,便也骤然没了呼吸。
这棺材仿佛会吸人姓名一般,谁碰谁死。
沈员外根本动不了姜静云的尸身,只能请法师来做法事,稍稍压一压棺材的邪气,将棺材封存在了沈宅后院。
从那时起,观音镇的海水开始变得越来越黑,镇子上总是有人离奇死亡,整个观音镇都变得神经兮兮的。百姓们不知情,只知道是闹了鬼,对外声称是海里闹了妖怪,没人知道沈宅就是“妖怪”的根源。
而沈员外之前请来的法师,都没有办法完全解决姜静云棺木的煞气,只能给沈员外一护身的东西,时常来加固一下沈宅后院封存怨气的封印。
沈员外死性难改,这几年一边惶惶不可终日,一边更是变本加厉地凌虐残害那些买来的姑娘,以此来掩盖内心的害怕。
约莫是两个月前,一直私底下帮沈员外压制棺材怨气的那个法师,同那些壮年男子的死法一样,满身尸斑地死在了沈宅后院。沈员外别无他法,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新的镇压邪祟的方式,请来了一人,找来了一辟邪的法器,找人去观音大庙偷了三件法器。
这人就是沈宅阵营的玩家们。
“所以他们的任务其实和我们阵营是一样的——镇压观音镇的怨气,解决观音镇黑海困境。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个道具,还有一两个重复的,正是因此,我的道具混在里面看不出什问题。镇压的方式是用这道具围着棺材摆阵,用观音净瓶水洒在棺材上暂时祛除那些腐蚀人命的黑气,再把封棺符贴在姜静云的头上把她封死在棺材里,不过阵法我没有,卓西东把摆阵的具体步骤藏起来了。”
燕危倒是不太在意:“他们有,我们自然也有。白先生今天找书童约我们明天详谈,应该会给我们差不多的镇压方法。但是这个观音净瓶水……?”
燕危并没有听过这个道具,他们当中也没有人有这个东西。
耿梁说:“我们阵营没有?我猜是,沈宅阵营的玩家手上没有。没有观影净瓶水暂时驱散棺材怨气,没有封棺符贴在作恶鬼物的身上,镇压是完不了的。棺材旁都是黑气,他们开不了棺,但现在观音镇到处女鬼作祟,姜静云的鬼身在不在棺材内都难说,所以他们目前的打算就是找到这个观音净瓶水,并且抓回姜静云的鬼身。”
燕危指尖摩挲着手中硬币的边沿,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搓动着他的思绪。
“我们可能要做一样的事情。”他说。
在外作恶的鬼物只有一个,想捉鬼物的人却有两方。
而这个观音净瓶水……
燕危觉得,大可能性也只有一份。
至于如何使用这东西,白先生那边估计有方法。
燕危垂眸,眉头微皱,低声说:“我知道了,林缜,你先把他带走,一会沈宅那边肯定会有玩家想过来尝试救救人。演技别太差,差不多就让人把他救走就行。我们抓回来一个卧底的事情,你别说出去,林情他们问就说人被救走了。”
林缜懵了:“啊?不和我哥他们说吗?这个傻瞎子如果真的是我们自己人的话,我们人数不对啊,不需要揪一揪卧底吗?”
虽然“傻瞎子”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傻瞎子,但是林缜的问题,是耿梁想问的问题——他们阵营这边看上去似乎有九个人,不找卧底了吗?
而且……
他看不到面前这个青年的表情,但微微散发的感知力却能感受出来,对方的情绪一直处于下跌的状态。方才把他抓回来的时候,这人都从容淡然,可此刻明明知道了这多信息,对方却反而 ……感觉不太高兴了?
知道人数有问题不找吗?
了解到了沈宅阵营的信息不高兴吗?
燕危神情微动,嘴角微微下沉,双眸藏着浓厚的忧思。他什都没说,只是说:“不需要。我们没有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