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杨岚心里没底,她感觉自己跟周凯每一次分手都从不同角度瓦解了自己的一部分自信。当然,由于杨岚本来就是从小被周围的人捧得太高以至于自信过度的人,以至于不断崩塌重建瓦解到现在她还是很过度自信。
“因为我终于可以包养你了。”周凯笑得邪里邪气,捏了捏她饱满光滑的脸颊,“这意味着你不能再随便甩我,我不用被分手了!”
“……哦。”杨岚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才拿到了契约情人的狗血剧本。
“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帮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出了事儿得自己负责。”周凯其实心里挺膈应的,因为他总觉得在杨岚的大脑系统数据里,他的亲密度指数至今都比不上夏娴。
“我或多或少比你们理解她,她原本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人,比如她曾经很反对社达,一直以来她很多价值观甚至经常被我吐槽成虚伪白左,但是互联网这个容纳一切的平台会让她突然意识到,弱者或许是丑陋的,无知、愚昧、嫉妒、自私这些人类最原始的劣根性,有时候会被无能狂怒放大。”杨岚正色道,“或许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很多既得利益者试图去帮助底层或者说弱者,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善良宽宏悲悯众生,而是因为他们试图让自己拥有更多值得标榜的美德,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在意结果。可夏娴不是这样的,她是真的希望这个世界变好,而这种想法本身就是荒谬的……比如你去帮助一名弱者,转头可能就会发现,这个人脱离困境后就去霸凌并未得到过帮助的弱者,这个人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有什么问题,只觉得扬眉吐气,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就扮演了助纣为虐的角色,即便你的初衷是善意的。她崩溃的点就在于这里,互联网上呈现的人间百态使她意识到她所追求的平等自由乌托邦是无法实现的,弱者不一定是等待拯救的小白兔,也可能是被无能封印的恶魔,那怎么办呢?那就所有事情都彻底弱肉强食好了,各凭本事,她肯定这么想。可这样的人生毕竟离她曾经的理想相去甚远,这是她无法解决的矛盾。”
“得亏你能想出这么多说辞替她辩解。”周凯的语气又开始酸溜溜的,“可在我眼里她完全就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的践行者。”
“也不完全是为她辩解吧,我自己也是深有体会。我们因为成绩拔尖,从小成长起来的环境相对纯粹,再到后来她在L大,我在M大,我们周围的人也不能说没有傻逼吧,但是我们身边的陌生人多少都是对我们有那么一点儿敬畏心的,因为大家潜意识里会觉得这个人能跟我在一个地方怎么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而且说不定对面就是个什么神仙大佬,别有眼不识泰山搞些班门弄斧的笑话,所以平时我们都不会被身边的陌生人假设成傻逼,甚至当我们真正感到一个人某方面是傻逼无法沟通的时候,我们也会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在其他方面或许很强。”杨岚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你一上网就会发现,很大一部分连你是什么来头都不知道的人会先假设你是个弱智,动不动就说一些很蠢又逻辑不通的话来教育你。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不是为了搞什么温柔人设,想心平气和不骂人都很难,更不用说维持善意了。或许因为很多人现实中周围本来就是很多傻逼,已经习惯了彼此瞧不起,他们会觉得你真要有本事你会跟我呆一块儿吗?你要有能耐你会跟我做一样的事儿吗?所以他们对这种不尊重早习以为常了,压根儿不会对网上那些蠢人过敏。可夏娴不一样,她经常连我都嫌弃,怎么可能受得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呢?”
“受不了她可以别靠这个搞钱啊!她的路都是自己选的,食得咸鱼抵得渴。”周凯不是不懂杨岚说的话,毕竟他在网上也没少莫名其妙被喷,可他毕竟红得早,对于这些东西早就麻木了。
“她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的能力变现,拥有更好的生活,我不觉得她最初的选择有什么错误。”杨岚摇了摇头,“因为可供我们选择的变现方法本来也不多,不是么?大部分人,哪怕是L大毕业的,想靠老老实实上班搞钱都不现实,如果再在M市买房,那很可能半辈子的工资都拿来还M市的房贷了。夏娴赚钱靠的起码是真才实学,比网上那些搞虚假宣传割韭菜的骗子强多了。”
“我预感你又要说我何不食肉糜了,”周凯嘴角挂着一丝嘲讽,“我觉得她本质就是一俗人,人生目标就是搞钱,还非得附庸风雅,我看她对所谓高雅的追求就是她俗的一部分。”
“不是的,她如果真的那么俗,可能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痛苦,”杨岚回想起夏娴生日那晚她说过的话,“其实她崩溃的点还有一个,就是她逐渐发现,更博学、更深刻、更智慧、更高的道德标准并不能直接带来快乐,只能带来一些清醒思考后的痛苦,随着品位和审美的提高,可以享受的东西其实是逐渐稀少的,反倒那些脑子是浆糊又品行不怎么高尚的人每天傻乎乎地乐呵,买栋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就能发朋友圈明褒暗贬地跟自己同样废物的同事洋洋自得地炫耀,那就是他们人生的快乐,就是在夏娴眼里很低级很肤浅很廉价的东西,但是再low再傻,人家的快乐都是实打实的。”
“所以她为什么要跟自己瞧不起的人比快乐呢?别人非得因为能力有限而活得痛苦她才满意吗?她是不是还背地里对我咬牙切齿,凭什么我每天吃喝玩乐从没吃过学习的苦,还是跟她拿差不多level的学位?”周凯平时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比谁都亮堂。
“没那么简单,真的,很多时候这些情绪是没办法控制的。随着我们的认知扩张,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体验会更加立体,同时也会更加挑剔,所以当她看那些没有被扩张过的人,自然会感到难以理解,比如那些人听到什么套路的和弦都夸上天说好听,看到一段语法都不通修辞都不对的句子大吹优美文采,对画面影视的感知那么钝只拥有一些糟糕的审美,他们排斥思考,且不想见到别人思考,可他们是真的很快乐,可这种快乐在夏娴眼里就好像往猪圈里丢一些猪食就能引来吭哧吭哧的欢呼的快乐,她羡慕他们的快乐,可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想成为他们,所以她更加痛苦。”杨岚很认真地试图跟周凯解释明白她思考的角度。
周凯沉默了几秒,忽而哂笑,“杨岚,我以为你就是天生粗神经性格大大咧咧根本学不会去体谅别人,闹了半天原来只是懒得体谅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