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来,这条烂命,我也不怎么想要。”
魏长乐捻着一串佛珠——那是破灾的仿品,低头看了一眼凌云乌黑的发顶,眉眼仿佛微微柔和了一下:“小凌云啊,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凌云抬起头:“我是公主的人,公主生我便生,公主死我便死。”
魏长乐转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
她伸手摸了摸凌云的脑袋,没有再说话。
朔漠那边,在指挥使岑闲的坟被掘了的事传遍军营之时,朔望醒了。
他们这时是在元城官府的一处议事堂,他睡在内间,外间那些将军们吵吵嚷嚷的,一个两个都认为是上京那帮尸位素餐,又视岑闲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伺机报复,正和江与安说要杀回上京找人算账。
嘈杂的声响传进来,他头疼欲裂,不甚清明的听力捕捉到「指挥使已死」五个字,整个人悚然一惊,颤抖的手正欲抬起来,就被人精准捉住了。
那触感微凉,来人指尖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手背,紧接着熟悉而又清冽的声音传过来:“阿朔,我在这里。”
朔望抬起眼看他,随即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倒不是又觉得自己疯了,而是刚才那几声实在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掌心冷滑,他又不想让对面的人知道,怕人担心。
奈何手没抽回来,岑闲攥得太紧了。
朔望定定地看着他。
岑闲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终于松开了一点手:“我抓得你不舒服?”
话音还未落,朔望忽然倾身抱住了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有些乱遭的头发蹭着岑闲的颈窝。岑闲全身上下一下子僵了,不敢再动。
一旁啃着干饼就着凉水当早饭的江浸月和骆二胡眼见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
「噫」。
然后赶忙偷溜出去,顺带着把门紧了。
多日未见还以为对方死了的两个人相对无言许久,而后互相交代了自己的事情。
岑闲伸手轻轻按了一下朔望的手背,那上面有几道刚刚结痂不久的疤,很细碎。
他没有说话。
朔望喝了骆二胡和江浸月走前留下的药,而后将岑闲的手扣在了掌心:“阿岑,我在那个村子,找到了我爹——不是那个叫净心的和尚,是昭王,他没有死。”
岑闲倏然看向他的眼睛。
朔望的眼睛里面缀着沉甸甸的哀伤,而后他弯起眼角对着岑闲笑了笑。
“他想回上京,你陪我去接他吧。”
第73章 终局(五)
翌日, 岑闲同朔望前往那小村子寻人。
因着岑闲和朔望都是「已死之人」,于是乎便只有几名亲卫随同,夜缒而出, 悄悄前往那个小村子。至于回京一事, 他们几人商讨之后一番, 考虑到如今突厥那边的祸患已经解除, 但是朝廷那边并无诏书让他们归京,最后便决定由先由几位将领秘密带兵回返, 准备抓住那「奸人祸国」的名头清君侧。
一行人骑着马沉默地往小村子那边过去,朔望单手拽着缰绳, 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不过想到如今昭王的境况,也确实没人高兴得起来。
临近村子的时候, 朔望转头看向岑闲:“阿岑,别告诉他我们是谁,他会……难过的。”
岑闲手微微收紧:“嗯。”
十几年前, 昭王也许想不到自己会妻离子散,声无眼盲, 从一介猛将变成边陲小村里面艰难度日的孤苦老人,而曾经备受他喜爱的孩子全都遍体鳞伤,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甚至不敢叫他知道是谁。
简易而又破败的茅草屋前面,飞哥从井里面拉上来一桶水,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抬头一看,离去不久的骆二胡和朔望去而复返, 还带来了一大批人。
朔望身上还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 纹路精细,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装饰,他身边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戴着一顶黑色的幕篱,身上是一件灰色的披风。
朔望利索地从马背上翻下来,因为伤还没好全,落地的时候有些轻微地不稳,他身边的锦衣卫伸手扶了他一下,另一名锦衣卫则抬手将岑闲扶了下来。
飞哥看得目瞪口呆。小孩子久住边陲,几乎没见过谁出行还带着随从,顿时吓得连人都不敢叫了。
“飞哥儿,是我,”朔望道,“我来接你爷爷去上京。”
听到这句话的岑闲眸光一暗。
飞哥:“……”
骆二胡伸手在小孩子面前晃了晃:“小孩,你可别被吓傻了吧?”
飞哥被这一晃回了神,一把拍掉骆二胡的手,破口大骂道:“你才傻了!”
骂完发现众人又盯着他看,又默默把脖子缩了回去。
古灵精怪的,还挺会看眼色。
紧接着,他看着戴斗笠的男人挥了挥手,一架马车缓缓驶过来,朔望蹲下来与飞哥平视:“把你爷爷扶过来吧,我们很快就要启程了。”
飞哥「哦」了一声,然后问:“我也能去吗?”
“那不然呢,”骆二胡横眉竖眼道,“留你一人在这谁放心啊,饿死了怎么办?”
飞哥听完啐了骆二胡一口,随即欢欢喜喜往茅房里面去扶自己爷爷了。
魏以诚被扶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苍老的面庞露出惊异之意,他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浑浊不堪,映出一行人沉默的身影,他认出了朔望,也在飞哥手舞足蹈的叙述中知道了这些人是来接他去上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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