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孩子基本都知道,雪这东西,刚碰的时候,冻得十指连心冷;但玩上一玩,团两个雪球子,就不冷了,手指开始发热,连带着身体也忘却了寒冷。
话虽如此,杨嘉北还是第一时间开了空调。五大连池离黑河就近上许多了,用不了仨小时,杨嘉北就载着宋茉到了黑河,他来过这里几次,上次来还是来抓某个犯罪嫌疑人,住了几天,住的是几十块一天的宾馆。
这次不一样,杨嘉北选了个黑河最高档的房间,江景,隔着黑龙江,对面就是俄罗斯。
办理入住的时候,宋茉就在旁边,她坐车时间久了,也有点累,精力不太足;听到杨嘉北说要一间房,她也没啥反应,不过补充了一句:“有俩床的房间吗?我们要俩床的。”
杨嘉北看了她一眼,倒是有点纳罕。
很快,杨嘉北就知道为什么了。
这种地方,双床房,也是俩一米五的大床,别的不说,睡他和宋茉俩人绰绰有余。宋茉等不及似的,不等杨嘉北说完“你想吃点什么”,她就开始凑过来贴杨嘉北,杨嘉北还想着另一点:“哎你就中午吃了那一顿,现在不饿啦?晚上再搞,我先带你吃点——”
“吃什么吃啊,”宋茉咬着他的手,含糊不清,“都透了,全湿透了你还只想着吃。”
杨嘉北对她的抵抗力一直是零。宋茉主动的时候,他就从没有拒绝过;倒不是担心拒绝后她不好意思,而是他也想。
吃饭的事情暂且搁置一旁,杨嘉北倒是和宋茉搞得昏天黑地。中间点了一次外送,猪包牛,苏伯汤,还有罐羊,说不上好吃不好吃,总之就是填饱肚子,填完继续开工,杨嘉北开了一天的车,又和她到处跑着玩,倒也不觉得累,只是后来看到床单上有点点滴滴的血丝,不明显,仔细瞧,才发现宋茉的手肘膝盖都破了皮。
这次完事后,说什么,杨嘉北都不肯来第三回 了。
那个床也睡不成人了,不知是谁的东西,总之气味浓郁,乱糟糟一团。杨嘉北这次没收拾东西,先把宝贝小茉莉折腾干净了,才拥着睡。
宋茉这次没有认床。
可能因为枕边是熟悉的人。
只是糟糕的梦境还在困扰着她,不是什么虚幻的、大脑凭空幻想出的东西。而是宋茉从有记忆开始的二十多年记忆,每一段记忆都抽成细细的蛛丝,要设下大网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噩梦的大网中。
梦里仅有的鲜活色彩,基本上只有现在酣睡的杨嘉北,而更多的,是大片大片的、浓郁的黑白。
宋茉梦到撞见母亲出轨——或者说——不算什么出轨。
母亲晚上悄悄去按摩店里上班,赚点“快钱”,毕竟父亲和她的那笔遣散费早就被花得一干二净,剩不下什么。一家人总要吃饭,总要有人去挣点什么,来抵抗即将到来的严寒。
父亲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但能怎么办?他一直没找到新工作,除了让老婆想办法搞点钱外,他也无能为力,他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天冷了,交警查得严,他的摩托车也拉不到几个客人。他倒宁可自己去卖,可惜按摩店也不收男的。宋妈妈上班的时候,他就骑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地走,有时候和好几个同样用摩托车拉客的人在一块儿,弄个用完的油漆桶,里面装掉木条,点起来烤火,跺跺脚,暖暖身体,吹吹牛,好像这些就能忘掉如何亲手丢掉那可怜的自尊。
宋茉知道那些人背地里偷偷骂她小女表子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爸爸妈妈做的事情。
后来,妈妈走了。
爸爸没怎么消沉,因为他遇到了“真爱”。对方恰好也有个孩子,也是离异,也是被伴侣抛弃,爸爸觉得对方和自己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宋茉就是天造地设里最不值得一提的小蚂蚁,是墙上碍眼的蚊子血。
爷爷年迈,渐渐地也没办法照顾她;大伯家的冷眼,为了凑点钱,年迈的爷爷低声下气地和大伯说话,承诺将老房子和地基全都给他;爸爸隔三个月会打钱过来,有时候一两百,有时候五六百,言语间要宋茉懂得感恩,要勤俭节约,要省着点花他赚钱多不容易啊养着她已经很好了……训斥她的时候,是宋爸爸最得意的时候。他甚至能不在意昂贵的话费,从长达四十分钟的斥责中重新找到威望,并从她卑微的感谢声中重建尊严。
宋茉越发发现自己的多余,她长时间陷入一种发呆的境界中,思考着,是不是,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些人就不必有这么多的负担了?
她是不是拖累了妈妈?如果没有她,妈妈是不是能早点离开这个没有希望的家?
她是不是耽误了爸爸?不然为什么他从离开家后就在没有回来过?
她……
她是不是影响了杨嘉北?
没有她,他大可不必承载起照顾另一人的负担;没有她,他也完全不必过这种节俭的生活。
大一时刻,当收到杨嘉北千里迢迢寄来的月饼时,宋茉坐在海边,吹着潮湿彻骨的海风,一边沉默地打开盖子,将那些月饼全部掰碎了往嘴巴里塞,生硬地一一吞下。
那些是他学校发的月饼,杨嘉北一块儿也舍不得吃,全都寄给宋茉。
那个时候的宋茉,抑郁症已经非常严重。
她已经尝试自杀失败五次,坐在海岸边台阶上,吹着风,一点点地吃杨嘉北寄来的月饼,听着他发的语音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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