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雏田的声音吶吶,不仔细听很快就消散在匆匆路过的那阵呜咽的风里,“她没有……”那个被倾以全族之力悉心培养,从小到大,从早到晚严格训练的人,不是临冬。
粼粼浮光落在她明澈如镜的眼中,似有几分水雾朦胧的影子,雏田有点想哭,又想笑,“可她真的、真的很厉害,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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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人那里听来、仅仅是在课上粗浅地看过,是远远没有实战中的切身体会来得深刻的——关于临冬很强这件事。
被委托人刻意隐瞒的信息导致他们的任务从C级一跃变成了A级。
跟锄草修补屋檐这样的杂活任务不一样,那是初出忍校不久仅仅只是下忍的他们所未曾见过的血腥和残忍。
临冬所在的小队因为外出执行任务跟第八班的距离最近,被紧急划拨过来支援——或许三代目的原意只是需要他们的带队上忍,但将带着木叶护额的三个小孩丢在异国其实也是待割宰的羔羊罢了。
所以临冬他们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那个以换金所人头悬赏作为生活手段的浪忍需要红老师和幸知老师两人联手才能有胜算。
在你死我活的赌注中,为了赢得“活下去”的奖品,只能压上身上所有筹码。输则一败涂地,永不翻身。
所以才得以窥见临冬平日里因为没有必要而隐藏起来的实力。
近距离地感受到自己与天才之间难以用努力来弥补的差距其实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牙曾经说过,他认识临冬那么久,从未见过她生气。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志乃才觉得临冬有着超脱年龄的成熟。因为情绪平和往往是在长大过程中磨平了棱角遗留下来的产物——那并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脸颊上沾了血,白玉上的任何一点污渍都会被放大,称地压在她额前刘海上的那颗水滴状的红玉石变得几分妖妍危险起来。手上也有,但那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为了给她的队友处理伤口包扎的留下的痕迹,还连累了小太刀的刀柄也被弄脏了。
那也是志乃第一次发现她和“临冬”这个名字之间的相似点。
“我提醒过你,不要太相信他——就算他只有六岁。”
“你有没有想过,要有多幸运他才可以赏金浪忍的屠村中逃出来,逃到离那里两公里外的驿点?”
一步步靠近,她的手上还提着刀,会在崎岖的碎石地上不小心滴落一两点零星的血。
“你善良地给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时,难道没有动用一下你崭新的脑子,回想一下忍校六年级教的伤痕鉴别知识,分辨一下伤痕的两端轻重和走势,结合他的左利手,怀疑一下那是不是他自己割的吗?或者只是考虑一下这个伤按他的脚程从村子跑到这里会不会早就在路上流血而死?”
“你心软地放松对他的戒心的时候能不能也心软地考虑一下,那后果不是你拿自己赔就可以的,还会连累到你的队友、你的老师还有其他人。”
“你有过选择。在家里好好地、安全地当你的大小姐继承人,还是成为一名下忍从头开始一点点磨砺自己——这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人逼你。”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你能不能试着自己长大?而不是等着别人拿命去保护你?!”
临冬的胸/脯起伏得厉害,不敢相信从如此纤细单薄的躯体里翕动呼出的每声诘问竟可比寒冬腊月里的狂风,将本就脆弱如花的雏田刮地节节败退,浑身颤抖着,一片一片失去生气的花瓣打着哆嗦剥落。
“对不起…对不起…”雏田失去反驳的言语能力,仿佛只会重复这句话。
牙和志乃瞬身拦在临冬的面前,像温室棚上的保温薄膜,只是轻轻一层,却可以隔开寒潮的伤害。
“不都是雏田的错嘛,我们也没发现那个小孩是诱饵。那个孩子那么小,谁会去怀疑他是个杀手呢……”牙笑了一下,试图活跃气氛,可那个笑干巴巴的,因为他很快意识到了,临冬就是那个怀疑并且判断正确了的人——这简直就好像自己在指责她内心不够阳光才会去怀疑一个稚童一样。
“临冬。”志乃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因为他发现其实她说的都是对的,因为雏田的一时心软导致受了重伤的是她的队友,也是全靠了她的计谋和实力他们才能最终赢过那些人活着站在这里发生争执。
他没有资格去指责她,于是只能用沉默来变相表达自己希望她可以原谅雏田。
下一秒,弘树站在了她的身侧。身后重伤的弘一也挣扎着喘着粗气撑着手肘半立起身来。
那一刻志乃意识到自己和牙这样挡在雏田面前的保护姿态,在别人眼里看来是有多么扎眼——就仿佛这个刚刚才拼尽全力挨了一下重掌也要救回雏田的人下一秒会伤害她一样。
那太让人寒心。以至于她的队友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这种下意识袒护举动下隐含的偏心,所以选择跟她站在一起,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两个班的人,泾渭分明。
临冬突然笑了一下。
很多事情是有余温的。三弦琴琴弦断了会反弹到木制的琴身发出铮响,树叶掉了会在空中打着旋擦过树下行人的衣服落地。
但只有死亡是不会有回音的。后来的志乃才逐渐明白这一点。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情绪都从她的身上抽离,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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