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阴道直通女人的心灵,邓娉婷是嗤之以鼻的——不过是催产素作祟罢了,女人的心灵,才没有那么好欺骗呢。
认真算起来,和异性相处也是一门学,就如同刷题一样,总要积攒了足够多的样本,见识过了许许多多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男人,才能知道对方的一言一行到底蕴含了什么深意——当然大部分时候,邓娉婷都不屑去猜。
总而言之呢,换男人也是刷题的一种,让邓娉婷这个做题家乐此不疲,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深入田野的人类学家,也许有朝一日,可以出版一本《当我在睡男人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
这也许就是岁月和经验带给人的好处,识眼色、知进退,晓得在什么时候应该推一把,也晓得什么时候应该悄咪咪走掉。
比如现在,邓娉婷觉得就是该和林佑说再见的时候了。
诚然,她对声名鹊起前的画手Lim非常感兴趣——你要是有机会认识出道前的周杰伦,你也会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当时那个木讷寡言的少年。但是,邓娉婷并不迷恋林佑的才华,毕竟才华可无法通过性交传播。除了对Lim的好奇,邓娉婷主要是被林佑细致入微的洞察所打动——她第一次从男性身上,获得了深刻的理解和共鸣。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邓娉婷也由衷地害怕,她会被催产素和这种“了解”打败,成为一个向荷尔蒙低头的失败者。更何况,她还对林佑说了叁遍“我爱你”。
谎言重复太多遍,是会成真的喔。
对于林佑而言,性和邓娉婷都是新奇的体验,他急于定格一个又一个的瞬间,想用画笔,留下这些美妙的时刻。
“你可以当我的模特吗?”林佑的目光里全是痴迷和狂热,“不穿衣服的那种?”
邓娉婷有一种预感,如果她接下这个裸模的工作,然后等到林佑横空出世、名声大噪的时候,她能靠着这份经历去常春藤大学捞个学位。就像后来的网红晚晚,靠着画家刘野的推荐信,成功进入哥伦比亚大学读艺术管理硕士,她在纽约和归国后的事,大家也都耳熟能详——晚晚和丈夫林瀚,创建了中国最年轻的私人美术馆。
邓娉婷并不想挤进所谓的上流社会,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成为林佑的裸模,她会拥有更多的可能性,去见识到一些不曾见识过的世界。按部就班的生活她已经亲身体验过了一遍,平淡乏味,日复一日奔波于两点一线,生活并无多少新意可言。
邓娉婷花了好大力气,才接受了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顶多是皮相好一点、学历漂亮一点罢了,但也无法改变她“泯然众人矣”的事实。
原本她还想尽快摆脱林佑,睡完就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给她提供了一个摆脱庸常的机会。
“我只给Lim当模特。”邓娉婷狡黠地笑。
林佑无奈地亲了亲她的嘴角:“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个艺名的,我还是初中画漫画的时候用过。”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邓娉婷又补上了一句,“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邓娉婷独自一人回到了学校,一如既往地迟到了。
高二和高叁的教学楼间有一道庭廊相连,洗手间就设置在那里。邓娉婷拐进女厕的时候,明显听到了隔壁男厕的掌掴声,清脆地回响在空气中。
现在是上课时间,看来也有人和她一样,并没有好好待在教室里。
邓娉婷知道隔壁可能正上演着一场校园霸凌,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毕业了好多年,现在不过是肉身困在了青春期,她还是微微地战栗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就如同她无法观看任何一部有关校园霸凌的电影一样。
因为她,也曾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校园霸凌一般发生于未成年阶段,青少年行事不知分寸,往往罔顾他人感受。然而,邓娉婷所遭受的校园霸凌,却发生在同学皆成年的大学时期。
也不同于此刻隔壁正在发生的肢体暴力,这些成年的同学们有更隐形的、折磨人心灵的方法——孤立与无视。
掌掴声越来越响亮,邓娉婷几乎要恐慌发作。即使表现形式不同,但霸凌仍然是对受害者身心的压迫,她能想象得到,受害者的无助、慌张和不安,甚至可能还会有一丝不解,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这群杀神。
因为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伞。
邓娉婷冲进了男厕,大喊道:“老师和保安都过来了!”
一群男生立刻作鸟兽散。
最里层的隔间,支棱出两条纤细的小腿,明显是有人趴在了地上,邓娉婷忙上前去扶:“你还好吗?”
那人抬起了脸,嘴唇还哆哆嗦嗦的,眼里蓄满了泪,偏偏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
邓娉婷一惊,小心地问:“你是男生吗?”
那人颤抖着点了点头。
邓娉婷叹了一口气——这么漂亮,果然是男孩子。
他有一种雌雄难辨的美丽,脸型是恰到好处的瘦削,眉眼的挑度厌世又邪气,眼角和眉尾又是攻击性极强的尖,此刻两颊红肿,浮起几个鲜红的手指印,配上唇角的破口,更有一种凄厉哀艳的靡丽。
虽然“易碎感”已经成了烂大街的一个词汇,但邓娉婷觉得,这个词用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脸,明明就是“破碎”的杰作,但是他仍然咬紧牙关不放任自己的泪滴下来,他固执地裹挟着他全部的破碎,勉力支撑起一个“我还好”的假象。懵懂和天真在他身上破碎,而他偏要瓦全。
他拒绝了邓娉婷的帮助,自己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就深一脚浅一脚冲向了洗手池的镜子前,开始细细端详自己的脸。
“糟了,我后天还得登台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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