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以进为退实在是太过高瞻远瞩,在宫里一切风波都没酝酿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皇帝的心拉拢了过来。璎珞坐在马车里,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停下话头,把手中的茶水放下,叹了口气。
“皇帝到底还是心太软,他不该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前就这么追出京外来。今日之后,京中百姓该如何议论?朝中大臣该如何做想?只凭心意做事,作为天子来讲,实在是过于任性。”
说完,她冲璎珞露出一个纵容且无奈的笑,仿佛她真是一个忧心不成器儿孙的老妇人一般。
璎珞僵坐在原地,听侍卫包围住内务府太监和这辆马车的声响,还有皇帝在外面低声下气请求的声音。
“哀家就这样带你去了圆明园,说来也是有些对不住你。好好的宠妃,皇帝对你也喜欢得紧,就这样把你带走,皇帝还不知道怎么怨哀家呢。令妃呢?你可情愿?现在还能反悔。”
璎珞扯了扯唇角:“太后太看得起璎珞了。皇上现在对臣妾已经厌弃至极,承蒙太后还想着璎珞,这些时日多以庇佑,如今更是带着璎珞远避宫中皇后和舒妃的锋芒,臣妾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况且臣妾对圆明园也颇为熟悉,伺候您也方便些。”
太后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她道:“哎,你能懂就再好不过啦。”
璎珞柔顺地低下了头。
钱氏之事确太后所为,此笑已说明一切。璎珞已被震撼得失了语,仿佛到此刻方才明白了这紫禁城内的风云。
皇帝到最后还是没能把太后请回宫。乾隆十七年,太后携令妃退居圆明园,宫中两大巨头暂时退出争斗,内宫里的嫔妃看到了机会,活跃了起来,一时之间,百花争艳。
进宫多年位份基本没怎么变动过的庆贵人升为了庆嫔,舒妃也得偿所愿有孕在身,在胞姐富察氏少夫人的照顾下平安地生下了十阿哥,皇后也将进临盆,后宫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
四月,皇后产期将近,内宫戒严,进出监管极为严厉。东西六宫被看得和铁桶一样,翊坤宫更是连只蚊子飞进去都要掉一层皮,真正展示了那拉皇后管理六宫的高超手段,比之孝贤皇后当真是奖罚有度,声势雷霆。
宫门口看得很紧,非宫中人士基本全都被禁止入宫。看守的侍卫听从翊坤宫的指令,连同宗室福晋在内,通通不予进出。
六阿哥随令妃和太后去了圆明园,归期还未定。现下宫中阿哥们无一位嫡出,皇后自然对腹中孩儿报以最高的期望,紧张得很。
这日临近宫禁,宫门突然来了一辆马车。一个满人打扮的侍女从马车中扶下一位女眷。她身姿纤细高挑,披一件蓝色的披风,把脸藏在了兜帽下。
还有个侍女低着头沉默地跟在主子后面。
满人打扮的侍女向守门的侍卫出示令牌,侍卫细看,看到富察氏的家纹,却并未下令开门。
“抱歉,富察夫人,现在已经是宫禁的时辰,况且皇后娘娘将要生产,宫中已经禁止臣眷入宫了。”
“这是从圆明园快马加鞭送来的太后信件!太后娘娘念在事情紧要,特许富察四夫人今晚入宫,你是要抵抗太后的命令?”
如意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双手捧在手里递交过去,面容冷肃。
侍卫一愣,接过打开看,见果然印着太后的印,便躬身行了个礼:“奴才不敢。”
“那你还不快开宫门放人?”
侍卫虽恭敬把信奉还,却并没有移开身体让路的意思。
“只是皇后娘娘早已有令,除非皇上下令,否则一切无关人物不得入宫。皇后娘娘统御六宫,无她首肯,奴才没有权力放您进去。”
如意气得涨红了脸:“便是皇后娘娘,如今连太后的话也不听了吗?”
“好了。”被她护在身后的人出声,兜帽里发出一道清冷绷紧的嗓音,听着年轻得很,却又充满了威仪,“管理后宫本就是皇后娘娘的职责,于情于理都没什么不对。”
她上前一步,披风里伸出一双玉白的手,解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在夜色里也倾国倾城的面容。
“忠勇公富察傅恒之妻,携御赐黄马甲请求入宫,如若不够,还有皇上亲赐的龙佩。”
她冲侍卫张开右手的手掌,侍卫见到她掌心之物大惊,迅疾跪地,和周围的宫门侍卫呼啦啦跪了一地。
再没有人敢拦,宫门开了,主仆三人步伐匆匆走了进去。
时春紧紧握着手里的玉佩,龙型凹凸雕刻将她掌心硌得有些疼。
昨日晚上,妹妹纳兰淳雪的贴身侍女一身狼狈地跑进富察家的大门。精通水性的宫女从宫里的河水里凫出城外,又一刻不敢耽误地跑回京城,找到富察家,只为了替追随入宫的小姐寻求胞姐的帮助,抑或是,替心如死灰的主子找寻那寂冷深宫所没有的一点安慰。
时春派人快马加鞭出京去圆明园找太后的时候手都是抖着的,她昨晚坐了一夜,终于等到去圆明园的下人回来才赶在今日宫禁前入了宫。
现在看来,幸好她多留了心眼,皇后把宫里守得这么紧,就算是太后的谕令在她不在京城的情况下也没有那么有用了,若非她特意让人去令妃那里找了永琮,要来了皇帝给他的玉佩,今日只怕也白跑一趟。
承乾宫前只挂了几盏灯,灯影昏黄,门内仿佛蛰伏着一只黑暗的巨兽,在已经漆黑下来的紫禁城里显出一种浓重的诡秘萧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