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京中贵族夫人们,尤以上了年纪的为多,大半都在自家设了小佛堂,且越是煊赫的人家就越是诚心,宫里面的太后太妃每年拨给各个佛寺院庙的银钱更是大笔。时春以前从不信这个的,甚至有些嗤之以鼻,她信人事,不愿把希望都依托在天命里。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富察家多少男儿这些年在她眼皮底下热血洒疆场,大伯傅谦的死给了她很大的震动。他与西林觉罗氏多年怨偶,中间更是经历了太多人太多事,可当初他的死讯从西藏传回来的时候,已经对他无欲无求的西林觉罗氏守了他的灵柩三天三夜,出来后,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时春渐渐开始理解那些每日在佛堂度日的女人们,有时候她们不是不明白这只是一个虚幻的寄托,可除了这个,又能做什么呢?除了眼睁睁等待外,又能做什么呢?
章佳氏害怕她心里受不了,还唤她过去开解过,结果发现时春非常平静,平静到让她都有些疑惑。
这日主院里,时春正当着章佳氏的面考校福隆安功课。这孩子不过五岁左右光景,身量已经与一般七八岁孩童差不多,穿着素色的箭袖,领口绞缠着竹叶和云纹。他眉眼生得秀气,鹅蛋脸,眉毛长而细,鼻子肖父,高而挺。小小年纪,他总是一副略略愁思的样子,过于早熟了。
背完《陈涉世家》,他得到了章佳氏溺爱的称赞,祖母不论他做了什么都会这般捧场,福隆安已习惯,并不如何当真。他瞥了眼额娘,看到额娘眼里的赞许才挺了挺腰背,骄傲地立直了身板。
“祖母,阿玛此次上战场打霍顿,据说霍顿很难缠,阿玛何时才能回来?”
他微微稚嫩的声音响在章佳氏耳朵里,这个眼睛完全失明的老太太犯难地把头往儿媳的方向转了转。时春看到了,但她看了眼福隆安,这孩子前些天已经问过一遍这样的话了,这次换个人再问,显然想要听到不同的答案。
没有听到时春回应,章佳氏扯出一个笑纹:“福隆安别担心,你阿玛打仗那么厉害,很快就会回来的。”
福隆安的脸一下子被点亮了,他看了眼额娘,时春坐在那里吹拂茶水上的热气,并不做回应,神色也看不出什么,他的目光在祖母和额娘身上移动,一时间不知道该信谁的话。
从理智上来说,额娘告诉他的似乎更可信些,但是从一个儿子的角度来看,他更希望祖母口中的话能成为现实。
好在这会儿,门外的丫头传来通报,门帘一掀,富察思嘉走进来请安。
时春往她身后看了眼,往常一起来的褔灵安没有跟着,她已经快半个月没看到那孩子了。
思嘉请了安,笑容温温柔柔的,说话也一向温软。时春很喜欢这个善解人意的侄女,章佳氏对唯一的孙女也是疼在心里的。两位主子不约而同露了笑脸,刚才那种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无影。
“思嘉姐姐好。”福隆安对思嘉说,他的礼数一向很好,对哥哥姐姐也很尊重,虽然对于除了父母和祖母以外的亲人,他总有分礼貌的疏离在,但他是富察家年纪最小的,从小养得也尊贵,本来就是寡言清冷的性子,也没人真的在这点上较真计较什么。
“福隆安也好。”思嘉笑眯眯应道,她是富察本家年纪最大的女孩,或许本来性子就比较柔软,对两个弟弟都非常好。富察家三个小孩子,没有一个不早熟的。福隆安早慧,褔灵安敏感,富察思嘉成熟,倒是颇有些长姐如母的风范。好在她养在大夫人膝下,那位嫂嫂近些年不问府中事,潜心修佛,养的闺女自然也简单单纯。
时春看他们姐弟俩谈得不错,瞥了眼章佳氏似有话要说的神情,开口让思嘉带福隆安去花园里玩。思嘉心眼细,扫了眼上面两个长辈的神色,也没问为什么,带着福隆安出去了。
福隆安起先还不愿意,撞上时春默默看来的目光后就乖乖往外走了。
“额娘,您有话要说?”目送两个孩子离开,时春转回身子,笑问。
“我听说你近日在你们院里开了佛堂?”章佳氏收回脸上面对孙辈的慈爱,拿了茶水问道。
“是,傅恒独身在外,我心里担忧,但又知能为他做得甚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谋取一些慰藉。”
“你做得很好。”顿了顿,章佳氏又说了一次:“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孩子。额娘知道,这次霍顿形式比之金川紧张有过之而无不及。刚刚福隆安问我那番话时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孩子,自你嫁来后,傅恒已经上了两次战场,每次都凶险万分,你面上冷静,但额娘总担心你,额娘知道你要操持这个家,必要维持威严。但你若有任何恐惧,都可以来找额娘倾诉。”
时春:“额娘放心吧,我真的没事。”
章佳氏眼睛看不见,但以她对时春的了解,能听出她话语中的情绪,她是真的没有任何惧意。
这让章佳氏感到难以理解,她问:“你不怕吗?”
时春早已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想开了:“我怕,但我又不是那么怕,我以我的丈夫为荣。我是军人的妻子,就注定承受更多的分别。”
章佳氏的泪一下子落下来,时春只当没有看到,她看着窗外的花枝,微微笑了一下。
傅恒现在在哪里呢?黑水营附近的花应当还没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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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令妃跌马,愉妃与令妃联起手来,一举扳倒了纯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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