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
他们都叫我林念,或者是喂。
然而下个月我生日那天,老头子失约了。
来了个跟他长得很像的男孩子,抱着大蛋糕问我要点几根蜡烛。
我说十五根,我今年十五岁了。
他说好。
我们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那天风很大。
他点燃一根,就被风吹灭一根。
我好不容易才许上愿,蜡烛就全灭了。
我心想,愿望是不是实现不了了,便红着眼眶问他老头子呢。
他嚅嗫着,说爷爷住院了,在动手术。
我就拿着切蛋糕的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带我去医院看看老头子。
手术室的灯亮了好久好久才灭下来。
医生朝我们鞠了个躬,说家属进来见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我冲进去,趴在老头子身上哭,骂他骗人,骂他是个混球,说要把遗照画得更丑一点。
老头子只是笑。
笑着摸摸我的头,问我蛋糕好不好吃,他跑了全城的蛋糕店订的,结果没空去拿了。
我这才发现,老头子变得好老好老。
他白发苍苍,脸上全是皱纹。
我说爷爷,你起来,我功夫还没学完呢。
他就摆摆手,越来越没力气:"教不了喽,下辈子吧。"
老头子走了。
我又变成一个人。
他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让我放着,留点念想。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不留点什么给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我就把蛋糕上的十五根蜡烛藏起来,许愿说爷爷在天上开开心心的,有吃不完的关东煮。
我变得更沉默了。
我不知道向谁展露自己的情绪才是有意义的。
因为我不爱笑不爱说话,所以别人总觉得我难以接近。
我就像老头子说的那样,要堂堂正正,解决了不少欺负人的街头混混,收服一大批小弟。
闲暇时学医,学跳舞,学画画,我什么都学得很好,做什么都能成功,只是没人能分享我的成功。
除了那天那个给我过生日的男孩子。
他是老头子的孙子。
家里人丁稀少,也差不多是个孤儿。
他倒是很爱笑,个子很高,总跟在我身后,像老头子一样说些不着调的话。
我要什么他都答应,我赶不走他,只好把他当个小弟,当作一个也很容易离开我的人。
再后来,我上大学了。
见义勇为时救了个男人。
在我眼里,他就和千千万万个被我救下来的受害者没任何区别。
直到有一天。
我那个素爱找茬,一天不折磨我就不舒服的妹妹突然站到了我跟前来,牵住我的手说:"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
她和以前不一样。
她的声音变得甜甜糯糯,就好像一块含不化的软糖。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宁愿她任性又骄纵,扯着嗓子喊林念去死吧。
可她不。
她非要抱着我撒娇,抱着我又亲又蹭。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我。
我是个半点亲和力都没有的人,其他人见了都怕我都畏我,连告白的人都要离我十米远才敢说话。
可她不一样。
她总是眨着小鹿似的漂亮眼睛,说念念姐姐你不喜欢我吗,念念姐姐你在干嘛呀。
她和我很不同。
她爱哭又爱笑。
动不动就泪汪汪的,一会儿功夫却又笑得满地打滚。
我总怀疑这样相悖的情绪真的能同时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吗。
事实证明能。
她不再是那个处处针对我的林娇娇。
她拿着玉佩可怜巴巴地跟我道歉,说对不起我错了。
我质疑过她,可她太真诚太可爱,让人压根不忍心怀疑。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根本招架不住她的撒娇。
她可爱得有些要命。
我便不由自主地原谅了她。
原谅她前二十年对自己的恶行,原谅她和她的母亲抢走了我的家庭。
当我以为只要这样,她就能不再缠着我时,她却又说服父母,倔强地嘟着嘴要他们也对我好。
她要把遗失了的那些爱,完完全全弥补给我,甚至更多。
我受宠若惊,我难以抵抗。
我差点就落荒而逃了。
可是我没有。
诚然,像我这样情绪浅薄的人,也会在某个瞬间羡慕林娇娇,羡慕她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万千宠爱,羡慕她可以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打滚。
而那以后,我的父亲和后妈确实也在按照她所期望的,一点点地对我好,一点点地恳求我的原谅。
在善良的人身边,罪恶会变得自卑。
林更楠和程秀云就是这样。
他们被林娇娇改变,被林娇娇说服,偏离了原有轨迹。
而我这样一个不明白什么是爱,不懂人世间喜怒哀乐的人,也被她感染。
不由自主想答应她一切要求。
想哄她笑,想过生日时把愿望送给她,想给她撑腰。
我的情绪开始多变起来。
也会偶尔开心偶尔难过,敢接近我的人仍旧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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