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片叶,是何时雨临走前想要给阿箬编的月亮结,可惜只开了个头。阿箬的心声,寒熄听到了一些,他既无法阻止何时雨的消亡,但至少能还阿箬一个月亮结。
忽闪的灵力将那两根枯草揉成一团,它们跃动地飞来飞去,看似毫无章法。
阿箬的目光从那一团灵气上收回,慢慢落在了寒熄的脸上,她看见淡绿的灵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而他的眉眼一直都是温和含笑的。这是第一次寒熄的眼神长久地关注于另一件事情,直至灵光洒落四周,枯草编成的月亮结落在了他的手心。
寒熄将手里的月亮结递给阿箬,几息后才道:“好了。”
他松开了阿箬的腰,阿箬的手轻轻划过了他的腰腹,再触电般地蜷缩着五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寒熄手中的月亮结。
是弯月的形状,干草枯黄,月亮弯弯,是何时雨编的手法,也是何时雨编的形状,却因换了一个人动手,哪儿哪儿看都似像非像。
阿箬的手指摩挲着枯叶,就连边角都被打磨得光滑,她问:“您怎么会这个?”
寒熄的眼神落于一旁因何时雨离开而掉进了田沟里的琥珀枫叶挂件,那上面有个月亮结,便是这样的编法。看一眼,便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也无需寒熄的回答,他怎么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箬又重新拥有了月亮结,何时雨自创的,寒熄送的。
阿箬极力按捺狂跳的心,可那颗心像是躁动的鹿,她按不下,也拦不住,便只能借着它此刻小鹿发疯的状态里,不管不顾地吐露一点儿真心情谊。
阿箬抬眸,鹿眸映下了满天星辉,她像是过去树下每一回看向寒熄的眼神,崇拜、敬仰、倾慕,又有些不同。
少了些许畏惧,多了几分胆量,还有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的痴迷。
“神明大人,我很喜欢这个。”阿箬喃喃,似是重复,其实不是:“我很喜欢,神明大人。”
——我很喜欢,神明大人。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寒熄朝她笑了一下,周围漂浮的灵逐渐散去,隐于草木田间,归于枫林山野。
这一晚,阿箬一手握着月亮结,一手牵着寒熄,终于不再露宿山林,而是入湘水镇寻一家客栈歇下。
次日天未亮,阿箬与寒熄便离开了湘水镇。
马车背对湘水镇后的几座红枫山行驶,出镇前阿箬又看了一眼镇口的牌楼,不知为何想起昨晚她提起牌楼上的宣时,何时雨蓦然微笑的画面。
阿箬来时没仔细看,现下她看清了,宣字后面是模糊的蕴之二字,这个名字阿箬在殷柳与何时雨那里都听过一次,可这个人是谁,与何时雨又有何关系,她便不得而知了。
早间阳光破开了薄云,淡金色晒散山林间飘过的雾,白墙黑瓦于枫林间显现,吹过宣家的旧址老宅,像是吹出了一座清辉仙宫。缥缈而去的雾再度将老宅遮蔽,恐怕再过个三百余年,老屋坍塌,关于宣蕴之与何时雨的过往痕迹,也将彻底消失。
马车渐行渐远,彻底离开了那片满红小镇,道路两旁野草从生,一眼看过去,将要入冬绝大部分的树木都提前枯萎,光秃秃的远山上仅有山下一丛竹林还是碧青的颜色。
阿箬望着那两色分明的山峦,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与寒熄相遇的那一年,她眼里的世界便是即将入冬的山林,遍地死去的枯木,便是当年被寒熄倚靠的那一株不知名的树上也没多长一片绿叶,一如现下道路两旁濒死的群山。越是如此,便越显得那一丛竹林更加鲜亮,马车路过竹林下,片片竹叶飘零,擦过她发上的竹枝。
其实昨夜阿箬没睡,她只是趴在小榻上假装睡着了,等到后半夜装睡都显得疲惫,这才起身一会儿看弯月银河,一会儿看向寒熄。
何时雨走了,临走前解了困惑阿箬几百年的迷。
她想了一夜也没想通,当年的寒熄既知晓自己要死,且无力抵抗命运,又为何要叮嘱何时雨,将他的心脏留给她吃呢?
看红枫的那几天,她让自己不要去想,可离开湘水镇,这世间再无何时雨,也再没有人能将她疑惑所得答案后的真相告诉她了,除了寒熄,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这条竹林小道很长,马车不疾不徐地慢慢路过,阿箬坐在车头手肘支在了膝盖上,掌心撑着脸,另一只手握着缰绳,任由马匹往前进,思绪却仍然飘到了过去不敢细想的事上。
马车的席帘被人从里掀开,轻轻撞了一下阿箬的腰,她回身直腰,转头朝车里看去,寒熄已经弯腰走到了车门前。阿箬一惊,她连忙拉紧缰绳停车,自己跳下马车有些不解地望向他,问:“怎么了?”
寒熄出了马车就站在阿箬原先坐着的位置,初冬的风扬起了阵阵叶片,竹叶落下时仅有叶尖泛黄,每一片都从他的身后被吹起,穿过了他的发丝扫过衣摆。
“我闻到……竹叶,味道。”寒熄的声音很轻,像是稍稍重些,便能将这风中青涩的竹叶味道给吹散了。
阿箬有些意外,意外于寒熄这次的表达这么清晰,更意外于原来他一直以来,都闻不见任何味道。
入冬万物都在凋零,唯有青竹扛冻,便是寒风凌冽的天里,远看竹子都是郁郁葱葱的。
阿箬已经很少站得这么低去仰视寒熄了,周围的风越来越大,将他的广袖吹起,那绣了云纹的银纱袖摆似是要随风化成一缕烟云,连带着寒熄一并腾云而起,自此消失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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