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不讲究这些,隋云旨给面子地尝了一口,寒熄从进屋开始便安静得很,没喝茶,没四顾,更没给殷柳一个眼神。
殷柳的视线忍不住朝他身上投去,又悄悄看了阿箬好几眼,这才想起来要打听阿箬的身份。
阿箬笑道:“叫我阿箬便可,若你与何时雨当真是夫妻,我还要称你一声嫂子。”
“阿……箬。”殷柳一怔,阿箬疑问:“他果真向你提过我?”
“没有,没有!”殷柳脸上微白,随后不自然地红了起来:“是我认错了人,我还以为是……蕴之什么的。”
阿箬挑眉,似是不解,殷柳也不再多解释,招呼着他们喝茶后便说要上山去找何时雨回来。
阿箬本想让殷柳不必忙活,毕竟她已年过半百,爬一趟山不容易,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在殷柳往外奔去的刹那止住。阿箬微微张嘴,瞧见随着殷柳身形而去的一抹乌黑之气,心往下沉,竟一时忘了呼吸。
待人离开屋子了,阿箬才回神,她眨了眨眼,开口:“隋云旨。”
“嗯。”隋云旨将茶水喝光,听见阿箬道:“劳烦你跟过去一趟,她年纪大了,别在山间出事才好。”
“哦。”隋云旨想他经历的事果然还是太少,与殷柳和何时雨共同生活了十年的街坊邻居都以为他们是母子关系,偏偏阿箬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真实情况。
隋云旨跟着走了,小屋内便只剩下阿箬和寒熄两人,要说殷柳心也是真大,阿箬随随便便几句话她便信了她,还将从未见过的生人留在家里,丝毫不怕钱财被偷。
这所院子虽不大,可里面用的东西却都算得上是好物,阿箬几百年来也算见多识广,认得出来书桌上的镇纸价格不菲,也认得出来这装茶的碗乃东济窑所烧。何时雨和殷柳家境殷实,实在用不着让她一把年纪上集市卖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是何时雨因殷柳逐渐年迈而不疼她了吗?也不是的。
自阿箬入这所院子开始,她便瞧见了何时雨在此地倾注的心思,门前两株梧桐树上绑着秋千,院内就有可取水的井,这叫殷柳不必与其他村妇一般走一大段路去溪边池浣衣淘米。
井口以四根钢条封住,避免了意外,院内还有量身定制的藤椅与小凳,都与殷柳的身量合适。
屋内更是了,台上放着瓜果,而非燃木熏香,瓜果沁人心脾,对身体也好,殷柳瞧见随时可以拿了来吃,能闻也能解馋。
小厨房前柴火充足,根根粗细一般,而殷柳虽已年迈,十指却被保护得很好,否则也不能穿针引线去刺绣。柴火不是她劈的,这茶也不是她炒的,一切何时雨都替她安排妥当了,她只需要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享福便可。
殷柳会去集市,大约是外在的年龄相差甚大,叫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而街上摆摊的妇女大多与她一般年纪,让她有了那些人是个依仗的错觉。
何时雨当真是很喜欢殷柳的。
阿箬想起何时雨,便忍不住会想起当初她分给对方小半碗的肉汤,她总不愿在心中承认自己至亲至爱之人会诓骗自己,也在为何时雨开脱,若无她殷切的眼神,何时雨或许早就过上了他所希望的平凡的一生,又不知投胎转世几回身了。
一声轻叹,那些毕竟已经是过去,无可更改。
阿箬抬眸望向寒熄,有些紧张:“神明大人可有哪里不适?若你不舒服,要立刻与我说。”
每每遇上岁雨寨的人,寒熄都会受一场罪,阿箬担心寒熄难受,也怕他再度晕倒。
寒熄瞧上去面色如常,眉目舒展,并无任何不适之处,反倒是破天荒地道了句:“清雅。”
清雅?
阿箬看向这处小院,逐渐发现了些特殊的地方来。
这里很干净,不曾杀过一只鸡、一条鱼,这整片小院上的土地都散发着清新之气,四周有天然的灵气漂浮着,满室瓜果香气,还有几缕茶香,果然当得起清雅二字。
风吹梧桐,掌形的树叶簌簌,又掉下几颗梧桐果来。
这么多年,原来何时雨也一直在吃素。
隋云旨以为阿箬让他跟着殷柳来山上,是怕殷柳猜出他们来者不善特地给何时雨通风报信的,可等他真的与殷柳爬了半天的山,到达红枫山林间,见到何时雨时,他又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隋云旨想,大约与阿箬有些关系的男子,都是人间龙凤。
他在小城再一次遇见阿箬时,其实远远看见过寒熄,他仗着自己眼神好,打量了寒熄许久。对方就坐在茶楼内,一手端着银耳莲子羹,一手拿着调羹喂阿箬吃莲子。
他广袖如流云,墨发倾泄,眉目温情背影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萧萧肃肃,不可近身。
如今在红枫林内见到何时雨,隋云旨又有了这个想法。
满山红枫叶飘落,紫衫男子负手站立于山林崖边,望着远方半山腰处。那里是废墟旧址,迎着风悬于林内,像是缥缈仙宫,而何时雨也像个谪仙人,下一瞬就要从那断崖跳下去一般。
这样的人,大约是不会有落荒而逃的时候。
第59章 梧桐语:七
“时雨。”殷柳靠近何时雨, 开口唤他的名字,一声未听,直到三四声后, 何时雨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转过身来。
他瞧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比起这几年在天际岭吹够了寒风的隋云旨还要面嫩几分,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体里那一股仙气的缘由,使得何时雨气质温润, 面貌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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