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活了下来,踩着一个可怜女人的尸体,好好活到了今日。
谢家人为了安抚洛家,便众筹银钱,寻来上等美玉,为洛芯雕刻了一座慈恩圣女像,他们真的将她当成了圣女,把她埋在了城中央的台下,以玉像压身,砌起了高高的朱红围墙,满城阵法禁制,都是为了防她。
行恶事者知晓,洛芯含恨而终必不能往生极乐,她以冠冕堂皇的理由,为洛芯的魂魄铸就了一座牢笼,让满城百姓虔诚地膜拜她,将这个慈恩圣女的谎言延续至今。
满院墙中的怨气,漆黑地铺在了每一层供台上,阿箬终于知晓为何她过去捉鬼从不见这般深的怨,那是因为即便她死了,也有人不愿放过她。他们为自己的恶行冠上不得已的苦衷,将洛芯化成了祭品。
这世上谁,又该代谁去死呢?
便是城中真有疫病,再死上一百个、一千个人,又凭什么以他人的性命为自己挡灾?
谢随的眼睛挖得早,他没看见洛芯的死状,也没能参与洛芯的身后事,那时他眼睛刚瞎,险些人也跟着死了,爹娘来看他劝他时,他愤恨地推走了这对老夫妻,厌恶他们被人迷惑,还要替那妖女求情。
谢随经历过最疯癫的时候,他总在半夜起火,想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他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中,好像世人皆醉我独醒,也不知是世人皆醒我独醉。他有时想他应当真的疯了,或许所有人都是对的,只有他是错的……
直到洛芯死后没多久,谢运与那个女人成婚了。
满城百姓前来恭贺,他们都觉得谢运娶她理所应当,他们不知受了那女人什么恩惠,竟每个人都对她敬仰钦佩,久而久之,连小玔也被她收买,当初跟在洛芯身边的丫鬟,亦成了她房中伺候的体贴人。
谢随不再发疯,他豁然从癫狂中清醒,他知道自己眼睛瞎了或许此生都离不开云城,他知道不论他做什么,周围都是那个女人的眼线。他不止一次听过那个女人对他提起洛芯,提起洛芯的死,说要让他痛不欲生。
云城也来过几个能人异士,他们一眼就看穿了城中布局有很大的问题,也一眼就看出城中遍地都是怨气,可他们总在见到那个女人之后便改口,说城中有慈恩圣女保佑,无病无灾,风调雨顺。
无人救洛芯。
也无人救他。
谢随的灵魂好似也跟着洛芯而去,他整日晃荡于街市上,不甘心死亡,也不知要如何活。
后来他爹娘去世,临死前似是回了些良知,说了句洛芯孤单可怜,让他们去看看她,又说谢随一生都毁了,叫谢运别再与弟弟置气,只养着他便好了。
谢运应了遗言,与谢随一同去了慈恩圣女像前。
谢随那天格外安静,随着谢运一步一步跨入院中,他忍不住问小玔,墙面是何颜色,院内景致如何。
谢运怕日后谢随自己找来闹事,便给小玔一记眼神,小玔便将朱墙说成了白玉的,将黑瓦说成了金漆的。
他说了许多,谢随状似无意,好似听得也不是很认真,在小玔说完后,他又问:“院里有无月季?”
小玔一怔,答:“没有。”
谢随顿时失落了起来,沉闷着为洛芯上了一炷香,他的头深深地磕在了地面,久久没有起身,满地黑气鬼咒爬上了他的身躯他也一无所觉,待离开了那方院落后,谢随才似是自言自语一句:“她最喜欢月季了,在这里种几株月季吧。”
谢运怕他发疯,随口应付,谢随当真以为那方院落里,会有洛芯喜欢的月季。
实际上里面什么都没有,便是栽了月季,那般怨气,月季也养不活的。
其实月季不是多娇贵的东西,这些年谢随从未特地打理过这方小院,但每到这个季节他都会来,他能闻见,也能摸到,即便没有主人细心呵护,满庭院的月季也长得很好。
谢随道:“云城早在十年前就彻底烂了,除了我与洛湘,无人清醒,便是洛家长辈也时常混沌。”
阿箬看着谢随的背影,看见他身上缠绕着的鬼咒,没与他说出实情。
想来洛芯对谢随也是怨恨的,于谢随而言,他受那女人迷惑,做出一些伤害洛芯的事是逼不得已,可于洛芯而言,便是曾经当做弟弟照看的人,忽而朝她身上捅刀。
她对每一个云城的人都有恨,恨有多深,鬼咒便埋藏得有多深。谢随身上的鬼咒迟迟未发,大抵是这些年他对洛湘不错,也私下照看过洛湘几回,所以洛芯并未赶尽杀绝。
阿箬骤然想起来一件事,心里忽而漏了一拍。
“你说……满城除了你,便唯有洛湘还算清醒?”阿箬问。
谢随抿嘴,嗯了声:“我当初没看见的,小湘都看见了,她不曾被那女人迷惑过,她对那个女人的恨,比我只多不少。”
几岁的孩童,走路都不算利落,满脸是泪地挤在人群外看见别人一个个欺负自己的姐姐,又看见姐姐咬舌自尽,鲜血铺了满台……洛湘的童年经历,让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满身黑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女。
阿箬轻道一声:“糟了。”
谢随猛然转身,不解又似有预感。
阿箬道:“城中若人人皆为其俘虏,你认为她要真的想杀人,还能杀谁?”
除去谢随,便只有一个洛湘。
可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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