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之后,煊城内有过短暂的安静,如暴风雨过后的死寂。
东车国的人踹开客栈一楼大门时,阿箬端起了桌面上的一杯茶,屋里的炭火已燃尽,半个时辰前便不再暖和,有风嗖嗖往里刮。
他们一扇一扇门地开,一脚又一脚踹响柜子、箱子,不放过任何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阿箬端起茶盏,转身走向屋内的屏风后,看向靠在床上的寒熄。
他于后半夜还是睡过去了,不过好在呼吸不再急促,眉头也是松开的,整个人安静地如同一副云渺仙画,只可远观。
阿箬顺着床沿坐在脚踏上,与此同时房门被人踹开,几个东车国的人举着长刀冲入,破坏力极强地将屋内的桌椅板凳撞倒了一地,那扇便宜的屏风也被掀了。
几人在房内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屋里什么也没有。
坐在床边的阿箬握紧手中的茶盏,垂眸看向杯中倒影,小小的杯口里水面上浮出的正是整个儿房间,只是其中有冲进来的东车国人,有床、有桌椅板凳,独独没有她和寒熄。
阿箬的手不能抖,杯中的水面也不能产生涟漪,待到那几个东车国的人确定屋中无人了,大步离去,冲出客栈,再冲向下一个人家时,阿箬才慢慢放下了杯盏。
杯中水面荡起了波纹,打散了一室的幻境。
窗前枯萎的梅花彻底死去,地面上还有几滴被东车国人带进来的血迹。阿箬心凉地看着这一片狼藉,似乎已经很久没再听到城门处传来的声音了。
床上传来吱呀一声,阿箬如梦惊醒,连忙回头看去,正对上了寒熄的面容。
他醒了,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只是相较于昨天看上去要缓和许多,那些不适的愁云也从他眉宇间散去。
寒熄的一双桃花眼里倒映着阿箬愣怔后放松的表情,他略一歪头,双眉舒展,从昨夜的煎熬难耐中彻底恢复过来,唇角还挂着一抹浅淡微笑。
寒熄收回了一直压在床沿上的手,先是垂眸看了一眼手背,再抬眸看向阿箬。
阿箬紧张地凑过去,以为他的手怎么了,此刻忘了以往规矩,捧起寒熄的手便翻来覆去地看。
她跪在床沿边,一双鹿眸紧张担忧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嘴里喃喃:“是哪里痛了?破了?还是痒痒了?”
寒熄任由她牵着自己的左手,轻声喊了句:“阿箬。”
阿箬抬眸,下一瞬寒熄的右手食指便轻轻点在了她的额头上,昨夜便是此处咚咚磕在了床沿旁,磕红磕肿了。
但她身体特殊,那些皮肉伤早就不复存在,此刻被寒熄触碰,就像是内里的淤青不曾消散,逐渐泛起了些委屈的酸痛来。
那只是她的错觉,阿箬知道,是她得到了寒熄的安慰而产生的娇气心理。
额头上真正的感觉,是寒熄温热的手指温柔的抚摸,两下他便收回。
他又是一声:“阿箬。”
像是在告诫她,今后不许这样了。
第34章 春之叶:十七
一阵风将客栈屋内的窗户吹开, 把那半边悬于窗台外的盆梅彻底打落在地上,哐当一声,阿箬吓了一跳, 转身看去, 惋惜盆梅到底是没法儿救活了。
再回头,寒熄依旧在看她。
他的眼中没有这些东西,只有阿箬, 只记得昏昏欲睡前, 阿箬磕在床头那一声声咚响, 直至此刻似乎也还在他耳畔环绕。
寒熄的手指从阿箬的额头收回,又转去了她的脸颊,眼下一寸的地方, 一触即离。
那里流过眼泪, 现在已经干了。
窗户开了半扇,冷风呼呼往里直灌,天亮了, 冬至也过去了。煊城里一片死寂,唯有远处城门还飘了几缕黑烟, 不知战况如何。
阿箬没有离开房间, 她怕还会有下一轮东车国的人闯进来,干脆便将房间里保持原样,也不想寒熄看见战火, 就不引他去窗旁。
直至晌午, 城门处又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人声鼎沸了一个多时辰才慢慢歇了下来, 这回没有老头儿扛着伤兵到处求医, 重伤的士兵若不能自救, 便唯有等死。
战争之残酷,血流成河。
又过了几个时辰,太阳落山,一切陷入黑暗中,城门前的火光似乎也没有昨夜那么亮,疲惫的士兵暂时堵住了豁口,那些闯入煊城内的东车国人有一半被杀,还有一半正在杀人。
他们勉强守住了煊城,若临城的援兵再不到,他们未必能扛得住下一个黑夜。
阿箬端坐在窗边,没去关那半扇窗,双眼紧紧地盯着城门方向。她能看得很远,但因黑暗笼罩,她看得不太清楚,不知道那城门上奔走的紫衣将士中哪个是赵焰,也不知赵焰是否救下了东里荼蘼。
阿箬的眼神在城墙上来回的人群中穿梭,心思却飘到了很远的过去。
她生下来便无米可食,也是凭着运气活了下来,在那个已经饥荒了几十年的年代里,阿箬的所见所闻有限,一切知识皆来源于何桑爷爷。
何桑爷爷说,人之所以会穷,会苦,会饿,便是因为利益与战争。在人吃人之前,两国之间发生过频繁的征战,打到所有人都死了,产生了一场巨大的疫病后,国家衰亡,无田粮,无楼铺,只有人,也只剩下人。
阿箬没见过战争,这三百多年来她都避开了战火之处,如今战争就在阿箬的眼前,她避无可避,亲眼看过去,果然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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