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哑然一笑。
“可有的路,终究要你一个人走。”太平扶住长安的双肩,微微拉开她与她之间的距离,肃声道,“人一旦沾染了权欲,心思就不会单纯,哪怕是你的夫君,你也要留一分戒心。记得阿娘今日的话,只有活着,才有将来,遇事先冷静下来,莫要冲动。”
长安听得鼻酸,“儿谨遵母皇教导。”
“好孩子,别怕,阿娘活着这几年,一定会护你周全。”太平这些年与婉儿一起调养身子,鲜少生病,她想,阿娘可以活八十多岁,她与婉儿活个六十多岁,应当不在话下。
虽说她告诉李显,她会提前禅位,可提前十年是提前,提前一日也是提前,她已不是当年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了,这些帝王话术她已深谙其道。
至少在长安羽翼丰满之前,她不会把皇位让给崇茂,她一定会为长安撑起这片天来,再为天下女子谋一些实事。
第二日,在李显一意孤行下,他以“孝”字为先,执着完成武曌的遗诏,把朝臣们的嘴全部堵上,促成了长安与崇茂的婚事。
三年之后,武崇训终是与永泰完婚。
同年八月十五,长安公主与太子崇茂大婚,那日整座神都被灯烛之光烧得彻夜通明。女帝太平对公主盛宠,一应用度皆僭越规制,这场婚事是神都足以铭记千年的盛况,远比当初太平出嫁还要隆重。
太平就是要让天下人看见,她是如何宠爱公主,公主就是她的逆鳞,谁敢拂逆,那便是大罪。
李显原以为崇茂大婚之后,太平会考虑禅位一事,几次旁敲侧击,太平要么忙于批阅奏疏,要么以两个孩子新婚燕尔为由搪塞过去。
李显因此郁郁多年,终是在清平十二年殁于府邸。
太平下旨厚葬,特准李显陪葬乾陵。
又三年后,天下安定,四境平和,大唐盛世初景已现。难得日子稍微清闲,太平便下旨令太子崇茂监国,定国公主长安辅政,带着昭仪西巡西京。
已经数十年没有回西京看看了,年岁越大,太平越是想念年少时候那些时光,顺便去瞧瞧裴怀清与安乐也好。
圣驾抵达西京那日,正是上元节前一日。
西京留守裴怀清亲率西京官员出迎天子,太平与婉儿阔别西京多年后,终是回到了大明宫。
这里有她们年少时的回忆,一桩一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太平命春夏与红蕊带着宫人们跟远一些,她亲自提着灯盏,牵着婉儿的手,沿着大明宫的宫道,一路缓缓而行。
月光与灯影拉长了她们的影子,交叠在了宫道石板之上。
灯影投落在她们有了岁月痕迹的脸上,两人没有多言,只是相视一笑,眼底涌动的还是年少时的真挚情愫。
“婉儿当年就在这儿,跟着我走了一路。”太平还记得婉儿那时候的模样,她紧了紧手指,将她扣得紧紧的,“如今,已经跟着我走了半生。”
婉儿笑了,笑容浓烈,“我还要跟着你走完这一世,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太平也笑了,“一世不够。”
“下辈子也跟着你。”婉儿忽然觉得有些眼眶发烫,“太平,明晚是上元节,我想换上寻常衣裳,就跟我们第一次出游一样,好好逛一回长安。”
“好。”既是婉儿想要的,太平自当相随。
太平治下十五年大唐江山,承袭武皇十载功绩,各地粮仓富足,饥荒渐少,因为太平重视各地水利,是以这几年不论是黄河还是长江,鲜少酿成洪灾。
她记得武曌教她的话,这万里山河,必须寸土不让。所以大力发展农桑的同时,军队的战力她也极是看重。民间若有能人可以研制军械,她重金请之。中原战马不如突厥战马凶悍,要想寸土不失,便只能从军械上加强军队战力。
突厥与吐蕃在这十五年中,来袭数次,每一次都会发现唐军中多了些从未见过的军械,起初是互有胜负,而后败多胜少,随着大唐国力攀升,这两国便没有再主动进犯。
这是太平治下的盛世初貌,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唐山河。
西京长安的上元佳节,更比当年还要热闹。
长安之夜,繁华又绚丽。
数十年之前,大唐姑娘出行,必戴帷帽,以做遮掩。今时今日,缤纷灯火之下,有姑娘三五成群、嬉笑执扇穿街而过;有姑娘打马街头,飒然只将青丝系作一束;也有男装出行,唇红齿白,有如俊俏公子的。
她们的头上已经不复帷帽,每个姑娘脸上都是明媚的笑容,这是大唐女子独有的风貌。不因女子出身而羞于见人,堂堂正正走在长安街头,展现女子该有的美丽与自信,这是这个时代一道亮丽的风景。
马车自大明宫驶出,停在了长安最热闹的街头。
太平掀起车帘,当先下了马车。她没有像当年那样做少年打扮,而是染了轻妆,穿了一身鹅黄色襦裙。因为天气尚凉的缘故,春夏赶紧给她罩上了一件大氅,叮嘱道:“还请陛……”
“嗯?”太平一记眼刀递去,春夏连忙吐舌,垂首示意自己错了,“不必一直跟着,你带红蕊去玩。”
春夏并不放心,“可是今日人杂……”
“有影卫在,不必担心。”太平相信裴怀清的安排,她今晚只想放下君王的身份,与婉儿故地重游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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