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们来, 他们附近几个村子都会去看热闹, 像是一次大赶圩一样。
不但有精彩刺激的杂耍马戏可以看, 更有琳琅满目的商品。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蹲在那些摊贩旁边, 看着各种各样奇特的商品被售卖。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些商品。
是几只小鸭,是一只羊羔, 是摊上的梳子, 是一把女人的头发。
他惶恐的意识到自己与这些物件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就像是那些小活物般被打开嘴,检验牙口与骨骼, 又像是那些死物,被一寸一寸的看身上有没有裂痕。
他不禁跳出恐怖的遐想,山神会被怎样对待他?
他与那些山林间的野物,有什么区别呢?狩猎与被狩猎, 大卸八块。
山林的所有活物都应遵守山神的规矩, 在狩猎之后要切割下猎物的一部分,以此孝敬给山神。
他会不会也要被切割掉一部分?
他开始颤抖了。
苏茶扒拉着索塔的身体,有心叫他把上衣脱下来, 但看到索塔面无血色外加颤抖的害怕样子, 心里顿时叹了口气。
唉, 现在的人越来越忌病讳医了,看看都害怕成什么样子了。
虽然现在的架势在外人看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她告诉自己,在医生眼里,患者不过是一具行走的皮囊肉丨体,重要的是治愈他们。
但她伤还没好,工作起来稍有困难,不一会儿就觉得有点累了。
索塔全然没有配合可言,只是僵硬着身子任由她摆布,她检查了手脚等显露在外的部位,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她又叹了口气,也就是现在病体孱弱,不然全盛时期根本不用多做什么,精神力稍加感知就知晓异常所在了。
她说道:
“索塔,你能不能把上衣脱了?现在这样检查太慢了,根本不知道你病在哪里啊。”
索塔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一惊。
这种“点名”意味着什么?
他想起小时候,在隔壁村的大太爷爷死了,举办了很隆重的葬礼,他们村的巫医和他们一起去了隔壁村。
巫医仔细地问了大太爷爷的名讳,然后在大太爷爷落土的时候吹吹打打,嘴里念出一长串的话。
当中,他唯一能听懂的,就是大太爷爷的名字。
他害怕极了,仿佛已经置身于阴暗的土里,和他大太爷爷在一起了。
“索塔,索塔。”
大太爷爷在喊他!
苏茶喊了两声,却郁闷的发现索塔刚开始还有反应,后来干脆紧闭双眼了,这算什么?
她已经没时间耽搁了,索性也不管了,直接去脱索塔的衣服。
“撕拉”一声,索塔的上衣应声而裂。
苏茶:……
她没想到这衣服质量这么差,病弱的她竟然一撕就裂,不过想想也是,这里资源匮乏,衣服都是缝缝补补,补丁了又补丁的,恐怕原材料也是麻质地的,容易损坏也就不出奇了。
她迅速看了几眼索塔的胸腹部位,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稍加运气,手腕用力,一气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
“呼”她喘了两口气,感觉自己手艺还未老。
当然,这也是索塔体重轻的原因,他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实则只有一身骨架子,根本没什么肉。
果然,这一次又有了新的发现。
索塔的背上,有许多痤疮和凝结了的疤痕,看上去密密麻麻的,竟没有一块好肉。
她直觉在这种地图一般的伤痕下,有什么东西正隐藏其中。
索塔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上爬。
那几根手指在他的脊背上游过,他觉得自己就是肉摊上挂着的那扇肉,外村的巫医女人是屠夫,背后的山神是客人,她们正在商量应该割哪块肉,又该如何割。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他想到生他养他的父母,想到他敬爱的兄长,想到从小跟在他后面的妹妹,如今他们都疏远了,然而他还没有报答他们的恩情啊!
他就这么困守在狭窄的屋子里,像是一只埋在地底的虫蛹,不见天日。
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开口求饶道:
“山神大人,巫医大人,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我什么都愿意付出的,求求你们了……”
苏茶:?
她歪了歪头,刚才似乎依稀听到了“巫医”这个词。
还没治好病呢,这就喊上了?果真是民风淳朴啊。
她欣慰地拍了拍索塔的肩膀,说道:
“放心吧,我肯定会治好你的,我已经有头绪了。”
索塔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嚎啕大哭起来。
“阿大,阿娘,我好害怕啊!阿大,阿娘,我要死了啊!我对不起你们啊,我们来世再做亲人,到时候我来当爹,苦啊,你们做父母实在是太苦了,来世我要好好报答你们……”
他像是杀猪般嚎叫着,声音贯彻云霄。
苏茶有点纳闷,原来你这么有中气啊,怎么刚才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呢?
他的嗥叫很快就惊动了他的家人。
于是,他们一家子连忙赶来的时候,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一个陌生的外村女人,正抓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对着刀下的脊背测量比划。
脊背的主人,索塔□□着上身,正在哀嚎,仿佛已经遭受到了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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