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昀曦看不下去,命侍从领他下去。柳瑜主动哄劝尚坤:“殿下,臣陪你去练字吧。”
他知道皇帝要求太子勤学,想以此替尚坤解围。
柳璎机灵地上前牵了尚坤的手,晃着手里的小册子诱哄:“这书里有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我来讲给殿下听吧。”
春梨也叫尚坤跟柳璎姐弟去玩,三个孩子手拉手走开了。
柳竹秋劝说朱昀曦:“请陛下别再当着太子袒护柳瑜了,君臣有别,您这样反会害了他。”
她知道朱昀曦让柳瑜做太子的伴读是想让两个孩子从小亲近,可他偏爱柳瑜太明显,已令尚坤介意,日后恐对柳家人生厌。
朱昀曦郁闷叹气,他心里仍认为柳瑜是最理想的继承人,这孩子长得最像他,天赋品性又随柳竹秋,长大后定然完美无缺。
反观尚坤,不够聪明不够标致,还一股小家子气,非仁君之像。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这七年又和春梨生下两个儿子,否则真不能安心闭眼。
他让柳竹秋坐下聊天,国事已不需操心了,谈的都是家长里短。
“你父亲还好吗?”
“好,他年纪越大身体反倒比早年硬朗了,现在家里设塾教书,招了几个小学生,微臣几个侄儿也由他亲自教导,大侄子去年已考中秀才了。”
“你家里人读书的本事是没话说的,叫老柳严格规范孙儿们的德性,可别再学他们的父亲有才无德了。”
“是,微臣已写信规劝,家父这方面管得最严,让侄子们都搬去他身边住,以便督导。”
“你三哥一家在南方还好吗?”
“挺好的,他顶替裕之担任《民报》主编后可谓如鱼得水,做官时没能发挥的才能全使出来了。前天微臣收到他的题本,他想利用读报时间教老百姓认字,如今朝廷正在各地推广农耕技术革新、教百姓们学习律法,识字的人越多越方便普及政策……”
柳竹秋见朱昀曦心情愉悦,取出一份奏疏。
“自去年起多地官员弹劾闵王、康王、繁山王、济川王强抢民女、杀戮平民、戕害手足、奸污虐杀女尼等数十条大罪。微臣调查确定各项罪名都属实,这几位藩王穷凶极恶,于天地所不容,国法所不宥,恳请陛下圣裁。”
朱昀曦明白她意在削藩。
她曾直白说本朝的封藩制既伤于恩,又伤于义。伤于恩是继承的代系太多,世世不绝,恩泽过度。伤于义是说宗藩们终生只能困于一地,不许应试做官,不准从事农商,犹如囚徒,生而无望。这荒谬的做法在历代王朝中都无先例。
并且宗藩每年支取的禄米是国家最沉重的负担,他们还利用特殊地位圈占土地,肆意侵夺剥削平
民,甚而凌虐官府、酷害百姓,为祸一方,再让这个集团膨胀下去国家终会被拖垮。因此建议皇帝将五服以外的宗室全部削去,予这些人平民身份,士农工商任其自便。
朱昀曦听她劝谏了多次,都不置可否,此刻看了她递来的奏疏,默然良久,还给她,带着倦意笑道:“这些事等我死了你们再看着办吧。”
他不愿在有生之年迫害宗室,让史家说他不念亲亲之谊。
柳竹秋予以理解,也希望朱昀曦能在史书里多受褒赞,作为对他不幸人生的补偿。
侍从忽然跑来禀报:“太子殿下和静安公主起了争执,奴婢们怎么也劝不住。”
朱昀曦又不禁光火,春梨要去教训尚坤,柳竹秋忙说:“小孩子吵架是常事,让微臣去瞧瞧便是。”
朱昀曦忧虑地目送她离去,挥手屏退侍从,对春梨说道:“朕大概活不过今年了。”
春梨不久前已听吕太医预言过皇帝的死期,严命他保密,此刻皇帝语出惊人,她赶忙忍住惊悸安抚:“陛下的病已渐好了,为何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朱昀曦淡然道:“朕心里有数,你们就不用隐瞒了。刚才柳竹秋想请求削藩,朕叫她等朕死了再动手,她什么都没说,可见也看出朕时日无多了。”
其实他在两年前便察觉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回顾这一生荣华富贵、艰险磨难、爱欲情仇都曾一一体验,寿元虽短,感受已足够丰盛,能够安然接受命数。
“朕观坤儿薄情寡恩,难成大器,来日不堪辅佐,你们便废了他,改立小九、小十。柳竹秋下不了决心,你便替她下,可记住了?”
春梨肃然应诺:“臣妾一定谨记。”
朱昀曦趁便多做一些交代:“朕留给你的牌应该够用了,你可得活久点儿,朕还指望你替朕庇护柳家人呢。”
“陛下放心,有臣妾在,谁都伤不了小姐。”
“等皇子们就藩时让他们把各自的生母都带走吧,庄氏、齐氏也放出来让她们跟儿子们去封地。”
当年庄妃、齐妃用毒佛珠弑君,被投入昭狱受审。
朱昀曦特命人不许对她们用刑,结案后只褫夺了她们的封号,幽禁在原来居住的宫室,生活上并未亏待。这是吸取池绣漪的教训,不让自己再做无情歹毒的负心汉。
“告诫皇子们谨守孝道,善侍其母,不许忤逆分毫。朕的这些话也是留给你那三个儿子的,你为朕守了几年活寡够委屈的,将来想做秦帝太后⑤也随意吧,别传出去给新皇帝丢脸就行。”
春梨不料皇帝会这么说,起初好笑,片刻后泪意漼然。
--